1

叶楠和齐哲璨扎扎实实吵了一架。

起因是什么呢？

齐哲璨的妈也就是叶楠的婆婆千里迢迢要来省城过年，婆婆此番前来看儿子是假，正家法才是真，婆婆一直觉得儿子对儿媳太过言听计从，失了体统，以致于儿媳说不要二胎就不要二胎，头胎要是个儿子的倒还好，偏偏是个丫头片子，现在齐家的香火眼瞅着要断送在齐哲璨这一辈。

总之，婆婆这次造访，绝不可能轻松打发，叶楠觉得比熬大夜工作还令人疲乏。

2

婆婆到底还是来了。

齐哲璨满脸堆笑从火车站接回了婆婆，左手右手都是婆婆带来的土特产。

婆婆一开口就问二胎的事，叶楠想蒙混过去，可这次，婆婆铁了心要正家法，“怀不上二胎什么原因？生个黄毛丫头什么原因？有些事情我不挑明是想给你我都留点面子，既然你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我也把话说明白，你俩没个儿子，我没法下去跟阿哲他爹交代，这次你俩要是怀不上，我还就不走了！”

“你！”叶楠一句话噎死在喉咙。

“你少说两句！”齐哲璨火速圆场，又殷勤搀着母亲，“好好好，别生气，您说生就生。”

“要生你自己生！”叶楠脱口而出。

婆婆刚下去的火气又蹭一下冒起来，“你还别这么嚣张！”

叶楠总算明白什么叫“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虫说句话。”

她蹙着眉怒吼，“你怎么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婆婆难以置信地抚着胸口，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齐哲璨！你听你媳妇说的这话！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欺负你妈？！你是我儿子还是她儿子？！你爹死得早，我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居然和个外人合起伙来欺负我？！这就是你的报答？！”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一蹬，眼泪也说来就来，像是水龙头开了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守了半辈子寡，养个儿子不成想还娶了媳妇忘了妈，我还活着干什么……”

婆婆哭天抢地地喊着，叶楠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冷眼看着婆婆唱独角戏。

齐哲璨慌忙拉起婆婆，“妈，您冷静点，叶楠不是那个意思。”

“你还向着她！”婆婆尖声质问，此时的她头发凌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俨然一个泼妇。

齐哲璨见状，冲到叶楠面前，压低声音，“你给咱妈道歉。”

叶楠觉得匪夷所思，婆婆夸张又做作的哭声让她几欲崩溃。

鬼使神差地，她怒斥，“我有什么错？我道歉？该道歉的是躺在地上这个疯婆子！”

“啪！”这一耳光清脆又响亮。

叶楠有一秒是懵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是迟钝的。待清醒过来，她不敢相信地慢慢捂住自己的脸，瞪着眼前这个平素温温吞吞的男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从没戳过她一指头。

婆婆不哭了，慢慢站起来，神色揶揄，拢了拢头发，“行了行了，阿哲你也真是，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啊！”

这口气里，没有半分埋怨。

说着，婆婆过来把儿子扯到自己身后，对叶楠说，“别瞪了！他打你是他不对，但啥事儿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也好好反思反思。”

叶楠的眼中几乎渗出血来，她没看婆婆，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齐哲璨。

齐哲璨眼神避了避，别过头去。

叶楠突然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好！很好！”

3

结婚这许多年来，她跟婆婆并不是全然没有矛盾，但这一次，婆媳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长久以来所回避的变得避无可避，所隐藏的变得无可遁形，所妥协的变得伤筋动骨，所迁就的变得丧权辱国。

叶楠忽然回忆起结婚时的场景，那时她三十了，工作又忙，大龄剩女一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也着了急，相了不少亲，结局均不美好，那时叶楠什么也不图对方的，该有的她都有，她只求碰见一个靠谱的、踏实的、适合结婚的人就好。

齐哲璨就刚好符合她那时的要求。

温和、踏实、工作稳定、无不良嗜好。

可是生活并不是你降低要求就能花好月圆的，有时候，你越什么都不图，就越什么都没有，贪心的人不见得一贫如洗，知足的人却往往家徒四壁，这就是生活的伪命题。

叶楠回家时，欢欢毛手毛脚地从卧室冲出来，像个小疯子一样跑进洗手间，凄惨的哭声哇一声传来。

叶楠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洗手间，“欢欢？！怎么了？！”

“脸疼，呜呜呜，眼睛好辣。”欢欢蹲在地上，死死捂着脸。

叶楠心里一揪，小心拿开女儿的手，欢欢脸颊通红，眼睛也控制不住地直冒眼泪。叶楠扭头看了眼女儿的面盆，敏锐地一把抓起女儿的毛巾，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陡然拔高声音，“齐哲璨！这怎么回事？！”

闻声赶来的齐哲璨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回事？！”

牵扯到女儿时，叶楠像个母老虎，“上面都是84！”

齐哲璨已经明白了，但他不敢说，只得含含糊糊地说：“可能是……我，我不，不小心。”

叶楠怒火中烧，正待发飙，婆婆推开齐哲璨挤了进来，“吵吵什么？不就是一点84嘛，怎么了，我给家里的毛巾挨个消了毒，还消出错了？”

叶楠把毛巾甩在地上，怒目圆睁，“这么大味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要稀释的，不稀释会死人的！”

婆婆脸色青了一秒，但随即回过神了，“你唬谁呢，越浓杀毒效果越好！”

叶楠一把抄起洗面台上的消毒液瓶子，恨不得将瓶子砸在婆婆脸上，“你看！你是瞎吗？”

齐哲璨的脸忽青忽绿，但还是忍了，劝架道，“叶楠，你就当咱妈好心办坏事行不行，别闹了。”

“齐哲璨！你女儿要毁容了，你还在这里和稀泥！”

“叶楠你别得理不饶人！”齐哲璨大吼，胳膊也抡了起来。

叶楠毫不畏惧，仰头瞪着丈夫，“怎么？想打我？打啊！你打啊，你跟你妈去过！”

说完狠话，叶楠眼泪轰一下决了堤，一把抱起女儿往医院冲。

一片混乱中，婆婆的咒骂声尖声传来。

4

因为毛巾浸了水，问题不大，不过小孩子皮肤娇嫩，红疮还是起了，同事安抚叶楠，“放心，不会留疤。”

叶楠像被抽干了力气，沿着墙慢慢滑下。

同事问叶楠，“衣服怎么回事？”

叶楠低头去看，前襟斑斑点点都是消毒液的痕迹，这是她花了三个月工资咬牙买的新衣，一直穿得爱惜，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这幅鬼样子。

同事笑：“一直小心翼翼，买了衣服的袋子都舍不得扔，怎么，这么快就不珍惜了？”

叶楠也笑，只不过笑得凄苦，“谁说小心珍惜就一定能善终？而且，最近我终于懂了一个道理。”

叶楠长叹口气，“什么道理呢？但凡需要小心维护的东西，多半命中就不属于你。”

叶楠站起身，表情轻松，“一会儿我妈来这儿接欢欢，麻烦你暂时照顾小丫头一会儿，哲学家现在需要回一趟家，这件破衣服，是时候换掉了。”

同事点头，“再破也是名牌啊。”

叶楠：“哲人叶再送你一句话。”

同事大笑：“洗耳恭听。”

“生活是件华美的长袍，但它里面长满虱子，这话同样也适用于我，只不过我的旗袍，挂着名牌的商标。”

同事拍手，“高！真高！”

她的生活，已然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一件好好的衣服，就成了这幅样子。

5

叶楠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齐哲璨迎上来，“女儿怎么样？”

叶楠答非所问，“我们离婚吧。”

齐哲璨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叶楠接着说，“别的我都不想要，这房子是我父母出的钱，所以，你和妈尽快搬走。我希望越快越好。”

婆婆“你不生二胎我不走”儿媳怼“房子是我的，我让你走”。

“叶楠你冷静点。”齐哲璨急急说道。

叶楠还是满面寒冰的表情，“我想得很清楚。”

“我知道最近你和我妈有一点矛盾，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啊，犯得着离婚吗？”齐哲璨像在哄孩子，表情有些浮夸。“你是不是累了，老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叶楠极尽讽刺地一笑，“我想得很清楚，也希望你能找到更肥的地，为你们老齐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婆婆又适时冒了出来，“离婚我是没有意见的，可房子，凭什么让我们搬出去？！你以为老婆子不懂法？房子得一劈为二！这我知道！”

叶楠表情平静，“房子是我父母出的钱。”

“那我不管！”婆婆张牙舞爪十分癫狂。

叶楠笑了下，“齐哲璨，你说呢？”

齐哲璨：“我不想离婚。”

叶楠：“可我想。以前是因为孩子，现在，我发现离了婚孩子可能还更安全。这婚，我离定了。”

齐哲璨看着叶楠，她的眼神中都是坚决，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对往日的留恋。

叶楠向前拾了一步：“齐哲璨，尽快搬家，能做到吗？”

齐哲璨居然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

婆婆尖声怒斥：“你个软骨头，离！怕什么？！你都是部门经理了，哪里找不到这么个女人！低三下四地干什么？！”

许是受了婆婆的鼓励，齐哲璨突然抬起头，唯唯诺诺道：“我，我妈说得对，说得对，房子一人一半，我，我不搬。”

“对啊！一人一半，要不法院见啊！”婆婆神色得意。

叶楠心死如灰。

她想笑，可眼泪先滚了出来。

她像是被眼泪烫到，猛地一把抹干眼泪，神色恢复如常。

叶楠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学点法律吧，这房子是我父母出的钱，赠予过户后在我名下，这可不是什么婚后财产，要打官司是吧，打啊，到什么时候，法律都不会保护你们这种人渣。”

一月后，叶楠如愿离婚。

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可有些人，已经埋在了冬天。

从此人生，春不见。作品名：《袍子虱子和日子》；作者：苏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