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個小說家,創作一開始是我的愛好,後來漸漸變成了我的工作。

我以前敲擊鍵盤聽到的是“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現在變成了“啪嗒啪嗒啪嗒”的聲音,我對文字其實越來越敷衍,也越來越厭惡了。

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中篇小說,叫《花鎮謀殺案》。

花鎮是我虛構出來的一個地方,我自認爲世界上不會有一個地方也會叫花鎮的。如果真的有,那也無所謂,反正小說嘛,本來就是幻想出來的,認真就沒有意思了。

《花鎮謀殺案》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這裏我大概描述一下吧。

花鎮,顧名思義,是一個開滿鮮花的小鎮,紫羅蘭和薰衣草是必須有一席之地的,而漫山遍野的櫻花、木槿、風信子在花鎮也是隨處可見的。

總之,花鎮的設定就是一個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生活在這裏的人就像活在童話故事裏面一樣。

小說裏面的主角是一個叫扈傾孃的女人,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裏面是一張女人的照片,而那個女人正是扈傾孃的妹妹。

一開始她很慌張,還以爲是妹妹出事了,她打電話給妹妹,發現妹妹根本沒有出事。

扈傾娘知道這是一個惡作劇,既慶幸又生氣,慶幸的是妹妹沒有遇害,生氣的是寄照片的人太缺德了。

但接下來的日子,扈傾娘卻發現妹妹越來越不對勁,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而在調查中她漸漸地陷入關於花鎮的一個巨大陰謀之中……

《花鎮謀殺案》是我很滿意的懸疑作品,在故事後面,還有很多巧妙的設定和反轉,不過這裏我就不劇透了,如果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書店或者網上訂購我這本書吧。

我現在的生活基本就是一成不變,喫飯,寫書,喫外賣,睡覺……

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封信,其實像我們這樣有些名氣的作家,經常會收到很多讀者寄來的信。

一開始我們可能還會打開看,覺得自己得到了認可,很開心,但後面信收得多了,其實也不會一封一封地去認真看了。

不過這封信很特殊,上面的地址是××省××市××鎮花村,然後寄信人竟然是扈傾娘。

花鎮和花村,都是帶花的,區別的只是鎮與村。而扈傾娘,我看了三遍,確實就是我小說裏面的主人公扈傾娘,不是扈青娘更不是扈三娘。

我很好奇,這世界上或許會有一個花村,甚至有一個花鎮,但花村裏面也有一個扈傾孃的概率有多大呢?

畢竟這世上或許會有很多叫某婷婷或者某偉的人,但是叫扈傾孃的人估計在現實中很難找得到吧?

我打開信封,裏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寫着:

“您好,顧維軒先生,我是您忠實的粉絲,我叫扈傾娘,老家是花村的,可惜我沒有妹妹,不然就完美了哈哈。

看了您的《花鎮謀殺案》,我感覺冥冥中真的好有緣分,這週六晚上我們會在您所在的城市的金輝商業中心F座五樓開一個讀者交流會,您一定要來捧場哦!

祝您生活愉快,要多多創作哦!”

看完信,我笑了笑,感覺對方不像在惡作劇的樣子。看來緣分這種東西真的十分玄妙,我小說裏面的主角竟然確有其人,還剛好是我的書迷。

不過我還是把信收了起來,這種讓我參加讀者會或者作者會的邀請這兩年我基本都推掉了,不出意外,那個姑娘恐怕要失望了。

2

週五晚,我穿上很久沒有穿的名貴西裝,打上湖藍色的領帶,拿出昨晚擦得發亮的黑色皮鞋。

我要去參加一個婚禮,不過主角不是我,我也不是伴郎,就是一個普通賓客罷了。

出租車駛過越來越高的高樓,路上亮的燈也越來越多,我看着久違的外景,突然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司機師傅和我搭話:“小夥子穿得這麼正式,是要去幹嘛呢?”

我愣了一下,隨口回答道:“去參加一個……親人的……婚禮吧。”

師傅十分健談,一路上總想找話題,不過我興致乏乏,只是禮貌地回一兩句話,慢慢地他也看出了我並不想交談,就閉嘴了。

氣氛有點尷尬了,我將窗戶打開,一股清涼的夜風湧了進來,沖淡了煙味,感覺舒爽極了。

到了酒店門口,我結完賬就下車了,就看到門口立着一個紅色的充氣大拱門,上面寫着“恭賀蔡越先生、陸沛姍小姐喜結良緣”。

我從兜裏拿出那張熨金的請帖交給門童後就徑直走入酒店,婚禮已經開始了一會兒,一個有點胖的男司儀正在臺上烘托氣氛,下面的人都十分激動地喊着。

“親一個,親一個!”

人好多,我感覺越來越悶,胸口很難受,心裏其實是很想逃出這個熱鬧的地方的。

我準備悄悄地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突然看到一個熟人,竟然是洪光,有兩年多沒見到他了吧。

洪光也看到我了,一直招手讓我過去,於是我尷尬地穿過幾桌酒席走了過去,坐在他的旁邊。

“大作家,幾次舍友聚會都不去參加,竟然偷偷來參加婚禮,讓我逮着了吧!”洪光還是沒變,話多又開朗,和大學時候一樣。

我斜眼瞟了他一眼道:“你已經是總經理了,錢多時間多,我們是要每天勤奮碼字的。”

“你們賺錢才快呢,一個版稅就幾千萬。”洪光聳了聳肩沒好氣道。

婚禮進行到後期,洪光突然語氣沉重地問我:“兄弟,你還忘不了陸沛堯嗎?”

我的心一痛,沛堯,多久沒人提起這個名字了,得有832天了吧。

看着臺上幸福的陸沛姍,我忽然感到物是人非,如果沛堯也活着,恐怕她也會爲她的妹妹找到幸福而無比的開心吧。

而我和沛堯恐怕也已經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吧,興許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有房子有狗子,週末下午出去看看電影,然後晚上喫一頓燭光晚餐,這是曾經我們設想過的婚後生活。

洪光看我不說話,有點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該提她的。只是,這麼久了,她肯定也希望你能走出來的。”

我反而安慰洪光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但我其實心裏清楚,如果心裏有人,再黑暗也有陽光,但如果那人不在了呢?

就像沛堯臨終前在病牀上一直囑咐我要再找個伴,我嘴上答應了,但過了這麼久,我其實還是獨自一個人生活。

要離開酒店時,洪光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週六在金輝商業中心有一個你的讀者會呀,有沒有興趣一起過去?輝仔他們也要去。”

輝仔是我大學另一個舍友,全名叫梁少輝,以前就是一個運動達人,據說畢業後改行做了健身教練。

我問道:“我的讀者會,你們湊什麼熱鬧?”

讀者會又是讀者會,在金輝商業中心,應該是那個扈傾娘說的讀者會吧,怎麼突然全世界都要參加這個讀者會呢?

洪光眨了眨眼,神祕地說:“是輝仔的女朋友也去參加讀者會,他也只能去陪她了,然後我們幾個也順便聚一聚,要是有機會認識幾個妹子我和強仔也能脫單了。”

我調侃道:“那祝你們成功了,不過不要說你們認識我。”

洪光作勢要打我,開玩笑道:“怎麼?認識我們很丟人嗎?”

3

我到家後,只開起一盞燈,房間裏面還是很昏暗。

要我以前,可能就去參加這個讀者會了,我自認爲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但也不是天性孤僻不合羣的人。

但自從沛堯死後,那段時間我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面,不喫不喝也不和人交流。等到後面好了些,卻發現自己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症。

我開始害怕和陌生人交流,也害怕參加聚會之類的活動,我每天窩在家裏寫書逃避現實,到後來發現連寫書都越來越厭惡了。

這次去參加婚禮其實我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纔出門的,因爲沛堯說過她願望之一就是看着妹妹結婚生子,所以我再怎麼不願意也要去參加她妹妹的婚禮。

不過,出門一趟,還是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氣,外面的世界對現在的我無異於洪荒世界,而那些陌生人就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獸。

我跟洪光這樣的熟人或許還能正常交流,但要是碰上陌生人,恐怕講幾句話就會出汗口吃,再嚴重一些的話,可能還會呼吸急促手腳冰涼。

心理醫生說我這病並不是先天的,要治療其實也很容易,只要多和朋友玩耍和多參加一些社交活動就好了。

我覺得她說的跟沒說一樣,我就是不敢參加社交活動才諮詢她的,她卻鼓勵我參加社交活動,這是很矛盾的事情。

我後來拒絕報名她們說的那個所謂的“脫敏治療班”,感覺就是在折磨人,於是就去醫院拿了一些藥回家喫。

今晚我感覺很累,也沒有洗澡就躺在牀上睡着了,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看了看日曆,週六了,編輯上個禮拜就聯繫我爲一個雜誌寫一篇短篇文章,我也答應了,截稿時間就定在今晚十點前。

我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就差潤色和檢查錯別字了。

這篇短文大致內容大致是:

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終於生了一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女嬰。夫妻倆將全部的愛和精力投入這個上天賜予的孩子身上。

但他們太害怕唯一的女兒會在外面發生意外什麼的,於是就將女兒一直養在身邊,不讓她去上學也不讓她和夥伴出去玩。他們只通過社交平臺來跟大家分享女兒成長的過程。

這是一篇驚悚詭異的短篇懸疑小說,在結尾還有揭開關於女孩父親的一個祕密,如果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去《懸疑世界》的下一期看我的小說。

我一直改稿到下午六點,這時候突然聽到有人給我發了一條短信,打開手機一看原來是洪光。

“軒仔,這邊讀書會有個自稱扈傾孃的人,說你收了她的邀請都不來,你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粉絲呀!你趕快來吧,不然她可能真的會出啥事呀!”

我看完短信感覺頭皮發麻,又是扈傾娘,她瘋了嗎?只因爲我不去參加這個讀者會,她就要自殺?

我從前聽說一些明星粉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但從沒聽說過會有書迷也會這樣子,畢竟我本人也很少在公衆場合露面,影響力還是有限的。

但又心裏很糾結,畢竟是一條生命呀,也許她現在誤入歧途了,但不代表要被人放棄呀!我現在不過去,要是她真的出什麼事了,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四十多秒後,我做出了決定,出門,去讀者會那邊攔下她。

我跑下樓,一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喊道:“金輝商業中心F座五樓。”一邊給洪光發短信,“你穩住她,就說我馬上到!”

我家去金輝商業中心其實很快,上車差不多八分鐘後就到了,我結賬後就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不過很奇怪,整個大樓人來人往,看上去很正常,不像是有人要跳樓的樣子,難道是我跑錯大樓了嗎?

我掏出信封,發現上面確實寫的是這裏呀!

不管了,我坐上電梯就往五樓去了,反正找到那個該死的讀者會就好了。

4

我走了一圈,果然看到有一間屋子外面貼着“顧維軒國際讀者應援會”的紅色貼紙,浮誇又中二,讓我忍不住想把它撕下來。

我推開門,就發現裏面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有人的樣子,我打開手機手電筒就往裏面走,突然感覺有點害怕,就要退出去。

這時候,“啪”的一聲,刺眼的大燈亮了,我就聽到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喊聲。

“生日快樂!”

“Happy birthday!”

“驚喜嗎?”

我看到在燈光下有很多人舉着禮花筒對我放,大廳中央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蛋糕。

我看到了洪光、梁少輝這些大學舍友,還有我的父母,還有很多從前的好朋友,他們都笑着看着我。

洪光這個大嗓門喊道:“我就說我這個辦法行得通吧!我簡直是天才!把小說家都騙來了。”

梁少輝踢了他一腳罵道:“你最缺德,還編出這種橋段來,我們不認識你!”

我的母親看着我含着淚說道:“孩子,你都兩年不出來了,我們……也是沒辦法才騙你過來的,不要怪他們……”

我感覺眼淚不爭氣地湧了上來,是啊,都兩年多了,我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但凡我還記着的話,恐怕也不會被洪光這麼拙劣的騙局騙得團團轉吧。

這兩年多我封閉自己,也忽略了身邊的親人和朋友的感受,實在是不應該。 女友去世的第832天,父母用一場騙局,幫我走出痛苦。

如果沛堯還活着,恐怕第一個要罵我的。

看着爲了我忙前忙後的衆人,我笑道:“我們一起過生日吧。”原標題:《怪談夜話:讀者會》;作者:唐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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