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境外詐騙窩點,數百臺電腦並排放置,無數雙眼睛守在屏幕前,等待着下線傳來消息。屏幕刷新,千萬條個人信息湧入後臺系統,有人已經拿起手機根據收到的個人信息撥打電話號碼,而在話筒的另一端,則是他們今天的“獵物”。

或扮演公司客服,或扮演貸款銷售,一套依據早已寫好劇本的表演就此上演,其唯一目的,是誘騙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們的錢財。不過數小時,鉅額數字貨幣將流入這裏。

據最高法2019年11月發佈的《網絡犯罪司法大數據專題報告》顯示,2016年至2018年,已結辦的網絡犯罪案件高達4.8萬餘件,三成以上涉及詐騙罪,佔比最高。

新型騙術:

客服理賠和網絡借貸下的詐騙陷阱

從網上貸款的5萬塊到賬半小時後,鄭蓉(化名)的錢不翼而飛。

2019年4月,鄭蓉接到一個陌生來電,對方自稱是某公司客服,告知鄭蓉三天前她在淘寶上購買的內衣在運送途中丟失了,對方主動表示要理賠。

鄭蓉覺得麻煩,一件內衣丟了就丟了,並不值多少錢,對方卻語氣委屈,稱辦不了這單公司會扣獎金。鄭蓉心軟,加了對方微信。

這個名叫“K用心每一天”的人給鄭蓉發了一個二維碼,稱是理賠渠道。她沒有多想,就掃了二維碼,隨後出現了理賠頁面。那是一個在銀行等金融機構處處可見的類似信息單的東西,鄭蓉填寫了幾乎所有個人信息,包括手機號、銀行卡號乃至銀行卡密碼,而她不知道的是,這是個釣魚鏈接的後臺,已逐步將其填寫的個人信息全部抓取。

接着,對方讓她下載了一個名叫“招聯金融”的APP,說是退款平臺。看到APP上“貸款”的字樣,鄭蓉意識到不對勁,“我只要賠付,我不需要貸款”。對方卻堅持表示,這是公司的退款渠道,錢款到賬後除去理賠的62元,剩下的錢將在後臺自動扣除。

鄭蓉勉強按照對方的指令完成了接下來的操作。隨後,一張成功理賠5萬塊的圖片發送到了她的手機上。第二天一早,鄭蓉的支付寶裏真的多了5萬塊。

內衣的價格是62元,對方卻賠付了自己5萬塊。鄭蓉有些慌,給銀行打電話,才得知這其實是借貸來的5萬塊。“借貸時是用支付寶登錄的,擔心我的個人信息泄露了,遇到詐騙了。”爲了安全,她趕緊將借貸來的錢轉到了銀行卡里,不過幾分鐘,錢被轉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鄭蓉稱自己是“稀裏糊塗被騙了”,這種事後回想起來連自己都覺得詫異的騙術。

隱蔽產業鏈:

“料商”和賣QQ號的人

短短几個小時內,由一個陌生號碼所發出的無數指令,讓被騙的人們暈頭轉向,甚至根本來不及思考那些話術中遍佈的漏洞。事後回憶,往往只能以一句“稀裏糊塗”來帶過,但當初騙局中如此多真實的“巧合”又充滿了某種信服力,以至於讓人不得不掉進詐騙的陷阱。

鄭蓉想不明白,如果對方不是客服,爲什麼能瞭解自己購買了什麼商品,以哪家快遞公司寄送。

事實上,爲了搭建一個真實場景,塑造一場毫無破綻的騙局,一切看似偶然的巧合,其實都來自於精心的設計。從“獵物”還未接到電話之前,一套完整的產業鏈已開始運轉,在這個隱蔽的世界裏,所有人都在爲遠在境外的詐騙團伙提供“子彈”,射程精準的狙擊槍已瞄準了他們。在這條產業鏈裏,有人專門盜取個人信息販賣,以幫助詐騙團伙實施“精準”詐騙;有人專門負責量販電話號、微信號、QQ號,以供詐騙團伙使用隱藏身份逃避打擊,還有人利用Q幣、購物卡、遊戲點卡協助詐騙團伙洗錢,將這些騙來的錢洗白。

在網絡詐騙江湖中,出售個人信息的“中間商”絕頂重要。他們通常將個人信息稱爲“料”,“料”越“新鮮”、涵蓋的個人信息越全面,價格越貴。每一條“料”價格爲30至80元不等。據江蘇省蘇州市公安局調查顯示,精準“料”,往往能將萬分之一詐騙的成功率提升百倍,達到百分之一以上。

賈軍(化名)就是這樣一位“料商”,他所經營的公司“芯貝科技”通過與一些公司的非法合作,能在各大網頁實現網貸廣告投放,而一旦有人點擊廣告鏈接,輸入個人信息,這些個人信息將全部被“芯貝科技”的後臺系統所掌握。“上午九點輸入,中午就能賣給詐騙團伙。”賈軍介紹,一次交易就能賣出40萬條個人信息,按照市價算,最低就能有1200萬收入。

黑灰產業鏈逐步成型,面對鉅額的金錢誘惑,甚至一些正規經營的公司亦不乏有“內鬼”鋌而走險。

楊輝(化名)所在的上海某公司專門負責銷售專業的網店訂單管理系統,利用職務之便,他曾多次在後臺批量盜取用戶的網購訂單數據,售賣出數百萬條甚至上億條數據。

這些“料商”源源不斷爲詐騙團伙輸送“料”,以確保他們能獲得足夠精準的信息,製造一個又一個量身訂製的詐騙陷阱。從以網戀爲幌子進行詐騙的“殺豬盤”到冒充公檢法人員要求配合案件偵破誘導轉賬,從網上兼職刷單刷信譽到誘導青少年購買遊戲裝備,再到如今以公司客服賠付丟失快遞件爲名直接引導其網上借貸,詐騙的對象被一一分類:“有借貸需要的人”、“有過多次購物經歷的女性”,“玩遊戲的青少年”……詐騙團伙逐步爲“獵物”實現精準畫像,甚至連對方花唄、借唄的借貸額度,他們都一清二楚。個人信息泄露讓每個人在網絡詐騙江湖裏,成爲了靶子。

黑市裏,還有人隨時售賣和提供詐騙時需要使用的手機號、QQ號、微信號等即時通訊工具。

徐飛(化名)長年養號販號,在公共聊天室裏,往往幾塊錢就能收購一個QQ號。以往需要長時間掛號練級的時代一去不返,在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升級變得格外便利。“通過軟件,一次性就能養兩萬個QQ號,升到太陽級別就賣出去。”徐飛稱。

這只是徐飛業務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時候,徐飛爲詐騙團伙服務。他將收購來的大量QQ號、手機號通過軟件加工,互相綁定,然後出售。“一次性就能批量綁定1000個。”

技術在此時成爲了犯罪的幫兇,徐飛只需要利用軟件對QQ號做一種技術處理,掛上一種名爲“令牌”的東西,就能使得這些收購來的各種QQ號躲過異地登錄可能被凍結的風險,隨時更改密碼解凍,以方便境外詐騙團伙使用。

境外詐騙窩點:

“業務員”每天至少要打100個電話

產業鏈的終端是網絡詐騙團伙在境外聚集的窩點。

福建人阿城來這裏從業半年了,所在的團伙乾的就是冒充淘寶客服理賠進行詐騙。

阿城每天至少要打100個電話,上班前,他總是能從“領導”那裏領到“料”,這些批量打包的信息中,詳細記錄了“獵物”的身份證號、手機號碼、購物記錄、家庭住址等,之後,他將拿着從老闆那領來的手機號和微信號,按照寫好的劇本引對方“上鉤”,表演往往開始於快遞丟件,作爲“客服”,他會主動要求爲對方賠付,鄭蓉就是如此上當受騙的。

“每一項操作絕不能超過60秒,要不斷髮信息,指導他們一步步往下走,不能留出思考的時間。”阿城所秉持的原則,來自於團隊多年行騙的經驗,而再高明的騙術,也並非無往不利。阿城幹了半年,騙到手的業績是十五個,“騙成功的概率其實很低,打電話跟做虧心事一樣。”

但高額的利潤最終打敗了內心的道德譴責,他實在很難拒絕這樣的誘惑。一單詐騙成功,阿城可以提取25%,月收入最高的一次,他一單就詐騙了29萬,能有7萬餘元進賬。那是來自一位嬰兒媽媽的訂單,他謊稱對方購買的母嬰用品丟失,一步步誘導對方掉入了陷阱。

監管漏洞:

電信詐騙爲何屢打不絕?

互聯網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同時孕育催生了犯罪的土壤,網絡詐騙多發,已成爲近年來最爲突出的犯罪行爲之一。一條成熟的詐騙“產業鏈”,讓網絡詐騙顯得如此輕而易舉,在互聯網世界裏,人們甚至不必互相認識,就能搭建分工明確、互相配合的詐騙團伙。

“早些年打電信詐騙,打到他們都往山上跑,後來都跑到境外,跨國追捕更難。”江蘇省蘇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蔣佐明說。

近年來,爲提升打擊成效,公安機關開始轉變辦案方式,更加側重打斷黑灰產業鏈。其中,打擊“料商”成爲關鍵。據蔣佐明透露,蘇州市公安抓捕“料商”賈軍後,與賈軍有合作關係的境外詐騙窩點一度“斷糧”10天,“窩點沒有‘料’就無法實施詐騙,沒有收入就付不起當地高額的房租,只能就地解散。”

在蘇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民警俞洋看來,網絡詐騙黑灰產業鏈暴露出監管漏洞。“以通過網絡借貸實施詐騙爲例,按照規定,一些小額的借貸公司只能在線下開展業務或只能在當地開展網上借貸業務,爲什麼一些公司還能在網頁上向全國各地推送借貸廣告蒐集個人信息?”

江蘇省宿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夏學建也表示,黑灰產業鏈的出現,無疑暴露出監管的薄弱。“詐騙分子能大量使用非實名的電話卡,而工信部明文規定,要強化行業卡實名登記管理,一些企業明顯未盡審覈責任,大量爲同一用戶批量開卡。”

網絡詐騙的猖獗引起了相關部門的重視。爲從源頭上攔截詐騙,8月31日,工信部出臺《通信短信息和語音呼叫服務管理規定(徵求意見稿)》公開徵求意見,其中第十六條明確規定,任何組織或個人未經用戶同意或者請求,或者用戶明確表示拒絕的,不得向其發送商業性短信息或撥打商業性電話。用戶未明確同意的,視爲拒絕。用戶同意後又明確表示拒絕接收的,應當停止。相關部門加強打擊完善監管的同時,個人更應提高警惕提升保護意識。

網絡詐騙未來還將有哪些新型手法,我們未嘗可知,但管好自己的錢袋子,保護好自己的個人信息,是每個人需要負起的責任。

來源:雲南信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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