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經不會有人記得21年前的《爆裂刑警》這部電影了,但我想,應該還會有人記得吳鎮宇那段長達四分多鐘的死亡戲份。

沒有痛苦,沒有掙扎,腹部中槍的傷口還滲着血,售貨機投入硬幣後,阿Mike等待着那罐遲遲沒有落下的可樂。最終,可樂落下,而因失血過多癱坐在地上的他,只是輕輕抬了抬眼皮,然後平靜地接受了死亡。

在我看來,憑藉這段悲情式的表演,吳鎮宇是絕對有資格拿到當年金像獎影帝的,可惜,那年的評委卻把獎盃給了《暗戰》裏的劉德華。

我承認,劉德華在《暗戰》飾演的劫匪的確很出色,而且憑藉這個角色,也讓劉德華在當年光芒四射,曾有人這麼說過,《暗戰》是劉德華演技最好的一部電影。

但我總覺得,那年的吳鎮宇比劉德華更有資格拿這個獎。

《爆裂刑警》這部電影,雖然屬於警匪類型的電影,但卻實實在在是寫的人對於自我的救贖,以及對自我歸宿的抉擇,而融入其中的關於成長的主題,也折射出孑然一身中對於情感的渴求。

阿Mike的孤獨在吳鎮宇的眼神裏,阿Mike的渴望在吳鎮宇的表情裏,阿Mike的悲涼在吳鎮宇的舉止裏。

可能,不善表達和掩飾的吳鎮宇,總被別人誤解成孤傲冷漠的不合羣,所以,纔會被數次提名又被數次落選,陪跑早已麻木了吳鎮宇的心,從此,他也就不再留戀任何所謂的獎項。

《爆裂刑警》上映於1999年,由葉偉信執導,吳鎮宇和古天樂主演。

從敘事套路來看,警察抓賊的故事屢見不鮮,的確不足以引起觀衆的興趣,所以,電影只是在開頭部分展示了槍戰激烈衝突的畫面。而這種畫面的設計,其實是在爲電影埋下一種悲愴的基調,那就是命運無法掌控,人生無法預料,比如,送餐員和結婚新人的被殺。

似乎宿命輪迴中的每個人都劫數難逃,就像劫匪殺人時帶有明顯的隨機性,從這裏開始,影片轉入了溫情的故事內容中,但這種溫情卻帶有很大的偶然性,因爲電影中的每個人,或多或少地被排斥在家庭和社會的邊緣處,然後,他們都在努力的尋找適合自己的角色定位,也都在渴望着能夠滿足自我的情感需求。

不受上司待見的阿Mike和阿仁,被受命追查劫匪頭目毒龍的蹤跡,陰差陽錯下選擇了精神失常的四婆家作爲觀察據點,而學生妹阿Yen的闖入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在一次跟蹤毒龍行蹤中,阿Mike又結識了被男友拋棄的孕婦阿緣,自此,毫無血緣關係的五個人組建起了一個臨時家庭。

如果說,前半部分以展示阿Mike和阿仁的辦案過程爲主,那麼,後半部分則更加註重阿Mike和阿仁對於自我重新認識的過程爲主,當然,這個自我的認識,更多的是情感的抉擇和歸屬。

雖然,電影裏沒有花大篇幅展示兩人的家庭背景,但從偶爾的對話中可以瞭解到,兩人因爲性格問題並沒有多少朋友或是親人,而他們只能成爲彼此的依靠,所以,當上司故意刁難阿仁時,阿Mike會以辭職爲要挾保住阿仁。

亦或是兄弟關係,亦或是父子關係,兩人言語交流不多,卻能夠完成最爲完美的配合,這大概就是對於知己最好的解釋。

儘管,在性格上,阿Mike更加偏向於內斂和暴躁,而阿仁則偏向於外向和無賴,但正因爲他們都擁有着無處安放的情感訴求,才讓他們把彼此當做唯一的依靠,這種信任不由分說,卻總能心有靈犀,有時候我真懷疑,倘若阿仁是個女人,那阿Mike會不會愛上他呢?

電影開始,阿Mike從樓梯上往下奔跑着,他說“我們一天應該喝八杯水,睡八小時,不應該吸那麼多煙,喝那麼多酒,不要濫交,該定期檢查身體,紅燈不應該過馬路,三十歲前應該結婚,坐着時雙腳不要不停地搖,看電影時應該關掉手提電話。根本沒有什麼是應該不應該。應該不應該。”

電影最後,阿Mike依靠在牆上奄奄一息,他說“每個人都有應該做或不該做的,放了錢就該有罐汽水,其實我要的東西就這樣簡單”

這種認識的轉變,來自於阿緣,也來自於四婆,這種認識的提升,影響着自己,也在影響着阿仁。

阿緣被男友拋棄,被家人責罵,挺着大肚子還得繼續在洗衣店工作,所以在我看來,阿Mike和阿緣其實並沒有所謂的愛情發生,更多的,是兩個被生活拋棄人的同病相憐。

從沒有體會過父母關愛的阿Mike,居然會提議自己來照顧阿緣母子,理由是,他想親自做一次父親,在這個片段裏,我能夠從阿Mike眼神裏看到膽怯,但也能從阿Mike的話語裏聽出堅定。

吳鎮宇或許真的和阿Mike擁有相同的境遇,不善表達,忠於職守,不阿諛奉承,習慣獨來獨往,但一旦對於感情全心投入,那家人便是他的全世界,即便犧牲掉所謂的職業信念。

就像影片中,爲了能夠給阿緣掙到更多生活費,阿Mike居然和毒龍合作,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但他只是爲了錢,所以,他會明着協助毒龍,背地裏還是通知阿仁圍堵毒龍,這樣,既能夠得到錢財,也不必出賣良心。

這樣看來,吳鎮宇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的的確確讓他與阿Mike存在幾分相似。他說,“自己是接過很多爛片,但並沒有演過爛角色,每一部電影都有認真在演”。接爛片是爲了生活,認真演戲是爲了職業。

整部電影爆裂和溫情並存,但更多的還是溫情作爲主要基調,讓一羣萍水相逢的人,擠在一間狹小的屋子,完成每個人對於自我重新的認識,也完成了對於自我情感需求的短暫填補。

沒有父母的阿Mike渴望擁有那種親情,他唯一能夠與家族產生聯繫的,大概就是那種遺傳病“亨廷頓式舞蹈症”,它會讓人肌肉漸漸萎縮,智力逐步退化,這個本來已經找到情感歸宿的男人,不得不面對這種無法預知的命運,索性,他自己做主,弄一筆錢給阿緣,而死亡或許是他最好的解脫。

至於玩世不恭的阿仁,他穿上了和阿Mike一樣的着重,結尾處迎着樓梯向上奔跑,這也就寓意着新生活的開始。

失去阿Mike的庇護,所有事情必須自己面對,而阿Yen因爲上學的離去,則讓阿仁明白了情感的專一,電影對於這種成長的表現並不明顯,卻總是藏在各種細節當中,比如裝着,比如舉止。

模糊了黑白,抹去了善惡,只留下難以說清楚的灰色地帶,而這個地帶的選擇,往往都是從自我的角度進行考量,所以,我們在這部電影裏看到的,更多是人本能的抉擇,什麼應該去做,什麼又不應該去做。

阿Mike用死亡做了解釋,阿仁用成長做了解釋,從這裏看,《爆裂刑警》的確讓傳統的警匪片有了質的突破,它在嘗試撇去表面化的暴力,深入揣測着暴力背後的人心和情感。

《爆裂刑警》中的古天樂完全被吳鎮宇壓制着,雖然,演技上並不遜色,但因爲吳鎮宇的阿Mike太過突出,以至於讓觀衆的焦點全在吳鎮宇身上。

吳鎮宇看上去很“邪惡”,所以,他飾演的靚坤才能讓人印象深刻,但吳鎮宇心底很善良,所以,他飾演的阿Mike才讓人心生同情,而他身上亦正亦邪的性格,則讓飾演的倪永孝成爲了經典角色。

可是,2000年的香港金像獎上,他飾演的阿Mike輸給了劉德華的《暗戰》,而2004年的香港金像獎上,他飾演的倪永孝同樣輸給了劉德華的《大塊頭有大智慧》,命運有時候就這樣,兩次提名兩次落選。

就像電影中阿Mike所期待的那樣,自己在售貨機裏放了錢,就應該有罐可樂,而對於吳鎮宇來說,自己的演技水平在那裏,就應該給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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