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祁偉坐在豪華的辦公室裏,透過玻璃幕牆,像帝王俯視整個城市。

窗外菸雨濛濛,像蟻族一樣的人們或淋雨或打傘,行色匆匆,爲生存奔波,得不到片刻休憩。

他唯一的武器是錢,無窮無盡的錢。普通人辛苦一年,比不過祁偉一頓飯的花費。他豢養的寵物貓,每一隻抵得上一座學校的造價。

“夢想屋”是名副其實的搖錢樹。日進斗金來形容這項偉大的發明太過保守。

人們說,一個“夢想屋”創造的金錢,比一臺印鈔機還快,何況祁偉有成千上萬臺“夢想屋”。

有了錢的祁偉也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他不需要在“夢想屋”裏意淫,他要在現實世界裏快意恩仇。

3

印蓉蓉大學畢業後,來“緣上緣”公司一待就是20年,由青春少女到人老珠黃。升任區域經理後,爲了儘快出政績提高部門利潤,她大力改革用人體制,在工作量加倍前提下,裁撤近1/3冗員。

部門員工哀聲載道,但印蓉蓉不在乎。老闆看中的是利潤和成本。在這個美麗新世界,由於人工智能的普及,憑空消失了很多崗位。不滿意?儘管走就是,公司連離職補償都省了。

誰裁誰留,印蓉蓉自有方寸。關係親近的,留下;有背景的,留下;時常給自己小恩小惠的,留下。

其餘的,裁撤。

上報人力資源部裁撤名單上,第一名就是祁偉。

祁偉和印蓉蓉同一年來公司,又在同一部門共事多年。祁偉畢業名校,論工作能力比印蓉蓉強很多。多虧祁偉不善言辭,脾氣又耿直。工作雖然最多最重,但在老闆面前並不討喜。所以印蓉蓉踩着祁偉的肩膀,坐上區域經理的位置。

祁偉走了,印蓉蓉的位子才坐得更牢靠。

祁偉私下找印蓉蓉溝通。低聲下四,委曲求全,換來的只是印蓉蓉的冷漠和無情嘲諷。看着祁偉落魄離職的背影,印蓉蓉料定,人過中年又失業在家,祁偉很可能凍斃在某個公園長椅。

可是祁偉竟然成功了,成爲世界首富。

過去的舊同事像貓聞到腥味,動用一切手段聯絡和巴結祁偉。而祁偉也念舊,或多或少都予以幫助。

印蓉蓉也想聯絡祁偉,想一想又放棄。當年自己做得太絕情,祁偉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人過中年,印蓉蓉的重心從工作變爲家庭。離婚後,兒子就是印蓉蓉的世界。

西寶在外地上大學。雖然印蓉蓉很牽掛兒子,但西寶像遠飛的風箏,與母親僅存的一絲聯繫,就是“打錢。”

“媽,同學們都買了最新款手機,我不想被他們嘲笑。”

“媽,這個假期不回去了。學校組織旅遊,打點錢過來。”

“媽,女朋友過生日,要買送禮物給她。”

印蓉蓉的大部分收入,都填補了西寶“追逐時尚的心”。要不是區域經理有一些灰色收入,憑她一個單身母親,很難滿足兒子的慾望溝壑。

不過最近半年,兒子很少要錢。兒子說功課緊張,除了喫飯睡覺就是看書,沒時間出去消費,所以花錢省一些。

西寶雖然欺騙了母親,但確實不缺錢。他認識一位“大哥”,每天逃課,跟在大哥後面耀武揚威,生活樂無邊。

大哥做“催債”生意,每天打打殺殺,遊走在法律邊緣。

那天大哥急衝衝找來西寶。交給他一個手提箱。錢,全都是錢。

大哥告訴西寶,最近警察盯上了他,要在牢裏待一段時間。這些是歷年賺來的錢,隱藏較深,大哥信不過別人,只相信西寶,請他代爲保管。

這就意味着,那一箱錢,都屬於西寶個人支配。

有了錢的西寶無心學業,在校外租了房,開始了足不出戶的幸福生活。

除了上廁所和收外賣,西寶的一切活動都在牀上度過。一天24小時,西寶睡不到3小時。只有實在熬不住才睡一會,睜開眼繼續披掛上陣。即使夢中,也在征戰殺伐打副本。

外賣和飲料,是連接現實的唯一橋樑。

虛擬的網絡世界,纔是西寶的精神家園。

一根細細的網線,是西寶的生活支柱。

就這樣過了半年,西寶的幸福生活被一陣噁心和眩暈打破。如果不是房東來收房租,及時發現昏迷的西寶,很可能就此長眠不醒。

當印蓉蓉千里迢迢見到兒子的時候,再也想不到胖嘟嘟的西寶會變成瘦骨嶙峋的鬼模樣。

醫生告訴印蓉蓉,由於患者長時間不運動,熬夜缺乏睡眠,長時期攝入高熱量高糖分,導致身體機能紊亂,肌肉功能萎縮,尿糖指數高於正常水平數倍。這次昏迷,就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所致。而且,根據腦電波顯示,患者血壓飆升,眼歪嘴斜,有中風跡象。

看着兒子躺在病牀上半死不活,印蓉蓉找學校討說法。校方答覆說,西寶無故曠課多次,我們三次通知他復課都被其拒絕。後來他主動提出退學申請,這裏有他的親筆簽字。

搞壞了身體,離開了學校,這還不是最壞的。更糟糕的是,大哥出獄了。

不知大哥用了什麼門路,這麼快就逃出生天。出獄後第一件事,自然是找西寶要錢。

可是西寶早就把錢揮霍一空,哪來錢還債?

印蓉蓉對兒子說,反正既無借條又無人證,他能把咱們怎麼樣?

西寶冷笑。跟大哥這麼久,大哥做事的手段還是知道一些的。歷來只有大哥欠別人的,沒有人欠大哥的。欠大哥的錢不還,分分鐘教你怎麼做人。

聽完兒子的介紹,印蓉蓉又氣又急,趴在兒子身上嚎啕大哭。自己一個單身女人,守着一個病兒子,還欠下一筆龐大外債,以後怎麼活?

大哥可不管你怎麼活。印蓉蓉帶着兒子回家的第二天,大哥帶人追來了。把家裏亂砸一氣,臨走前揚言,月底還不清錢——指指西寶——他知道後果。

印蓉蓉問西寶後果是什麼。西寶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家難回,生不如死。

印蓉蓉舔着臉向親戚朋友借錢。所有人躲着她,唯恐避之不及。

大哥很守時,月底最後一天準時來“送祝福”。印蓉蓉懇求大哥再寬限幾天。

大哥說,你在“緣上緣”公司做區域經理,上月收入12006元,加上一些灰色收入也不過15000元。

印蓉蓉問大哥,您怎麼知道這麼詳細?大哥說,做我們這一行,最注重大數據管理。

大哥還說,憑你的工資收入,連利息也難還清了。不如這樣,你名下只有這套房產有點價值,不如……

印蓉蓉果斷拒絕大哥的“好意”。失去了房子,她和兒子何處容身。

大哥說還有一個辦法。聽說你和祁偉過去是同事。人家現在是首富,不如你去求他,看你可憐,也許幫你還債。

事到如今,她還有第二條可走嗎?

印蓉蓉沒想到的是,別人見祁偉一面難於上青天。而自己只是找前臺小姐通報一聲,就被聞訊趕來的祕書直接帶到祁偉豪華的辦公室裏。

祁偉早已等待多時。

祁偉看着印蓉蓉,早已沒有了當初飛揚跋扈趾高氣揚。眼前的印蓉蓉,只是一個被不爭氣兒子折磨得瀕臨崩潰的可憐母親。

祁偉嘴角露出滿意的邪魅笑容。吩咐祕書倒杯茶過來。很快,一杯茶香馥郁的綠茶放在印蓉蓉前面。

“你嚐嚐,極品綠茶,一萬多一兩。”

“祁偉,我不是來喝茶的,我是來……”

“先喝茶,喝完再說。”

此時的印蓉蓉,再頂級的茶葉也如白水寡淡無味。從家到祁偉公司,一路上風塵僕僕也是喝了,一飲而盡。

祁偉拍手,從套間出來幾個人。祁偉一一做介紹——

“這兩位,是你兒子打網遊的隊友。多虧了二位高超的技術水平,讓西寶對遊戲樂此不疲,不眠不休。”

“這一位,是你兒子的房東。如果不是他安裝了攝像頭,暗中監視你兒子,說不定西寶早就死了,那就太無趣了。”

“這一位,不用我介紹了吧,西寶的大哥,也是你的債主。”

明白了,印蓉蓉全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祁偉在報復自己。

祁偉說,你我共事20年,我太知道你的軟肋是什麼。直接對你下手沒樂趣,拿你最在乎的人下手,打蛇打七寸,才能讓你更痛苦。

印蓉蓉奪門而逃,被祁偉一句話攔了下來:“想想你兒子。”

印蓉蓉停住腳步。以她現在的收入,漫說還債,僅支付西寶的治療費用都是遠遠不夠的。

印蓉蓉坐回來:“你想怎麼樣?”

祁偉說:“我們公司收垃圾的於伯,孤苦伶仃,挺可憐。我答應介紹個女人給他。不如你們見個面,聯絡下感情?你們真在一起,我願意支付西寶的所有費用,外債也不用還,考慮一下?”

印蓉蓉瞪着祁偉,眼神能殺人。

於伯也是有故事的男人。30歲那年害了自己老婆,坐了幾十年牢。出獄後因爲偷東西被人打斷了腿,成了瘸子。72歲來祁偉公司收垃圾,總算穩定下來。

和同事競爭同崗位,她使歪伎倆裁掉我,幾年後她卻跑來求我。

印蓉蓉知道祁偉報復自己,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了解於伯後,印蓉蓉還是大喫一驚。他滿身污泥,散發着惡臭。

印蓉蓉45歲,於伯75歲;

印蓉蓉是大公司中層經理,於伯是收垃圾的邊緣人;

在祁偉“強烈建議”下,印蓉蓉和於伯舉行了盛大婚禮,邀請了印蓉蓉身邊的所有親朋好友。衆目睽睽之下,印蓉蓉的自尊和驕傲蕩然無存,忍受着所有人的嘲笑和奚落。

婚禮第二天,不堪病痛折磨和精神羞愧的西寶自殺了。

沒過幾天,印蓉蓉瘋了。

好在於伯人不錯,“一日夫妻百日恩”,沒有拋棄她,跟在自己身邊一起收垃圾,做了“垃圾婆”,苟延殘喘於世上。

見到祁偉,別人尊稱“祁總”。只有“垃圾婆”瘋瘋癲癲拽着他的衣角,喊他“小旗子。”

很多年前,幾個年輕人初來“緣上緣”公司,關係融洽,互相以綽號相稱。

祁偉叫“小旗子”;

印蓉蓉叫“榕榕兔”;

“祁總”懷念那個“小旗子”和“榕榕兔”的時代,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4

老沐退休後,沒有去城裏和兒子住,留在老家縣城。

老頭最近有點咳嗽,也不嚴重,就是嗓子癢得難受。網上搜索半天,除了一堆廣告,沒得到任何有用資料。

沒過幾天,對門老郝約他聽養生講座,還有小禮物領取。老沐明白裏面的奧妙,所謂的“專家講座”“養生論壇”,都是醫藥公司鬼把戲,掛羊頭賣狗肉,授課是假,賣藥是真。

老沐不想去,老郝說聽聽怕什麼,買不買是咱的自由,難不成強買強賣?而且這次是講呼吸道疾病,你最近老咳嗽,去聽聽,就算那些“專家”十句有九句是騙人的,總有一句真的吧。

今天授課的教授是響噹噹的名師國手,非假冒名醫所能媲美。老沐聽了講座,越聽越害怕。教授說的每句話都說在老沐的心坎裏,絲毫不差。

教授問老沐,您是不是最近總咳嗽,尤其晚上和早晨最嚴重?

老沐說是。

教授問,您一輩子不抽菸,也不愛喝酒,就是愛喫鴨子肉,喝鴨湯,對不對?

老沐說,對對對,您真是神醫。

教授又問,我猜你是個教師吧,喫了一輩子粉筆末?

老沐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把教授當做了神仙。

教授說,您這病叫什麼就不說了,只是告訴您,現在看不嚴重,但任其發展下去,後果堪憂。多則5年,少則2年,就會發生病變。咳嗽倒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併發症很可怕,發展到最後,不能見風見光,否則皮膚潰爛。

老沐不相信教授的話,自己一向健康,怎麼咳嗽幾下就得了不治之症?

教授說,突聞噩耗,一般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人的正常心理反應。不過沒關係,留下我的聯繫方式,有備無患。

接下來幾天,老沐如坐鍼氈。原本散步、打球、爬山樣樣不在話下,可自從聽了教授一席話,老沐步行上2樓都氣喘。早晨刷牙,發現牙刷上有血跡,嚇得癱坐在地,好半天才恢復理智,確認只是牙齦出血。

戰戰兢兢過了幾天,老沐精神瀕臨崩潰,給教授打了電話,自己不想死。教授說目前沒有特效藥可以徹底根治,但是有一款藥還未取得藥監局批文,只能以保健品名義銷售。從配方來看對你的病症有抑制作用。

老沐如獲至寶,很快購買了3個療程的“護肺黃金湯劑”。

……

沐言白升任“緣上緣”公司人力總監後,回家看望父親的次數越來越少。

不是他不想回去,可是工作實在太忙。老闆佈置的裁員計劃一波接一波,每個人都由他來恐嚇、威脅、威逼利誘,能不忙嗎。

當父親突然站在自己面前,並向他要錢時,沐言白有些意外。

父親一生節儉,既有退休金又有多年積蓄。突然向自己哭窮,一定遇到事情了。

老沐本不想告訴兒子,架不住再三逼問,告訴了真相。

沐言白驚呼:“一輩子的積蓄,都買藥了?”

“這是保命藥,能不買嘛。”老沐責怪兒子大驚小怪。“你是不是想讓我早點死,減輕負擔。”

這句話像一頂大帽子,重重的扣在沐言白頭上,再多的質疑也無法開口了。

老沐的退休金無力負擔昂貴的藥品開支,只能找兒子告貸。沐言白雖然薪水高,也受不了老父親長期壓榨。而且那些所謂的“救命藥”他找專業人士檢驗過,都是假冒僞劣,喫不死人,但也治不了病。

每月15號是“緣上緣”發薪水的日子,老沐堵在公司門口,等着兒子下班。

那天沐言白實在受不了,拒絕了父親。老沐從公司一路跟隨兒子,乘公交,坐地鐵,過馬路,寸步不離。

老沐一路上絮叨,自己如何含辛茹苦養育兒子長大成人;

沐言白你個不孝子,對老父親見死不救;

沐言白,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沐言白被說煩了,說惱了,不顧形象的在大街上破口大罵:“你個老糊塗,老白癡。被人賣了還幫人點錢的廢物。你被人下套了知不知道,虧你一輩子教書育人,親兒子說什麼也不聽,江湖遊醫隨便幾句忽悠你就當了聖旨,傾家蕩產也要買那些假藥。”

沐言白推了父親一把,險些把老沐摔個跟頭。

第二天早晨起牀,沐言白上廁所時刷手機,突然發現,一夜之間自己成了網紅。不知哪個好事者偷拍了他怒罵父親的視頻,並配上煽動性的旁白,上傳網絡各大平臺。

僅一個視頻平臺,就有2億人次播放量,幾千萬留言,輿論譁然,都是對沐言白表示憤怒。

沐言白出門上班,剛出小區就被人指指點點,不斷有人搭訕,詢問他是不是那個“不孝子”。更有人直接向他扔雞蛋,扔西紅柿。

沐言白狼狽不堪趕到公司。今天有一場重要的見面會,對方是大客戶,得罪不起。爲了今天的會面,公司上下忙活了一個月。

沐言白陪同老闆參加會議。客戶剛落座又起身離開。老闆不明就裏,對方負責人指指沐言白:“一個人對親生父親尚且拳腳相加,貴公司聘用這樣的人渣和我們談判,有欠誠意。”

客戶揚長而去,老闆把沐言白罵得狗血噴頭。沐言白一再解釋前因後果,老闆一個巴掌扇過去:“我不管你的破事,你爹的死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客戶說你是不孝子,你就是不孝子,別扯誰對誰錯,我不在乎。”

沐言白被老闆罵回家,不平息網絡憤怒,就不用來上班了。

沐言白想自己一介白衣,用不了幾天又有新熱搜出來,很快把自己忘記。

但是也有比較理性的網友,看到沐言白閉門不出,直接在門口放火,被鄰居報警制止。

沐言白也曾在網絡上發文,澄清事實,還自己清白。然而如泥牛入海,絲毫不見迴響。

妻子在超市工作。回家告訴沐言白,很多人來超市騷擾自己,嚴重干擾了工作。再這樣下去,不光你的工作,我的飯碗也要砸了。一家子喝西北風。

女兒哭着回家,說自己在學校被同學歧視和孤立。老師們雖然不說什麼,但是對自己態度明顯冷淡許多。

事情發展到最後,家是回不去了。妻子和女兒回孃家避難,自己無處可去。住酒店,不受歡迎;睡公園長椅,被流浪漢圍攻。就算死也死不了。

沐家是大家族。族長打來電話,族譜上抹去了他的名字。意味着他死後不能進沐家祖墳,只能做個孤魂野鬼。

沐言白借酒消愁,每天喝得酩酊大醉。只有他是個醉鬼時,周圍人才害怕他,遠離他,也更厭惡他。

當沐言白再一次從醉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酒店的牀上。一個人站在窗前,看着他。

是祁偉。這個時候也只有祁偉關心他。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大老闆,你做到了。”

“我來看看,當初逼我辭職揮斥方遒不可一世的沐總監,如何淪落到豬狗不如的地步。”

“祁偉,我再一次告訴你,公司並沒有逼你離職,是你主動申請經公司同意的,完全符合相關法律規定。”

“如果我不離職,你就會把我調到後勤部,和保潔大媽一起共事,拿着過去1/3的收入。對,你們完全合法。所以,那段視頻上傳網絡,我也是合法的。”

沐言白眼裏噴火。“是你搞的鬼?”

祁偉笑了笑。“算是吧。”

沐言白質問祁偉:“圍攻我家,騷擾我妻子的人,不是你派來的?”

慕容白說:“以前我代表公司,可以合理合法的整治你,逼着你主動離職;風水輪流轉,你成了大富豪,對付我這樣的普通人自然不付吹灰之力,要殺要剮你隨便吧。”

“你我法律地位平等,怎麼可以隨便殺人呢?我不但不殺你,而且我保證,你連自殺都不可能,永遠活在世人的唾罵之中。”

“你不可能24小時派人跟着我,只要你的人稍有疏忽,我就成功了。”

“我不派一個人,你是自由的。我只是把你的信息上傳,貼上‘厭世者’‘自殺未遂’的標籤,自然會有人救你。順便說一下,這項服務是收費的,而且價格不菲。”

沐言白喫了一頓早飯就被趕出酒店。他打算跳樓自盡,還未到樓頂就被保安攔住了。樓梯間的攝像頭捕捉到他上樓的信息,讀取到身上貼有自殺者標籤,自動報告警衛室。

沐言白打算上吊,卻買不到繩子。商家讀取了他的負面標籤,不敢賣給他。

大數據無處不在,沐言白無時無刻暴露在監控之中。永久的活着,痛苦着……

5

章東臨感覺一輩子的心血,馬上要付之東流。

“緣上緣”起家於輪軸加工,後來專營食品機械製造。作爲創始人兼董事長,公司是他一生心血。用20年時間,他將公司上市,做到同行業第一,市場份額70%以上。

可是半年前,另一家“雙錐”公司橫空出世。主營業務和“緣上緣”公司完全重合,但是產品售價卻只有“緣上緣”的1/2,質量也屬上乘。根據售價倒推成本,“雙錐”公司根本賺不到錢。

“雙錐”出臺用人政策,只要“緣上緣”跳槽來的員工,薪酬提高三成。

錐子刺圓,一觸即破。“雙錐”公司明顯就是針對“緣上緣”來的。

章東臨動用手段調查“雙錐”公司背景,其大股東是一家投資公司,而這家投資公司正是祁偉私人產業之一。

該來的總會來。

“雙錐”公司雖然來勢洶洶,但立足未穩,人才儲備和技術水平都不穩定。“緣上緣”樹大根深,一時半刻倒沒有性命之虞。

章東臨做了兩手準備。對內籠絡核心員工,防止技術外泄;對外詆譭“雙錐”,說他們是草臺班子,沒什麼核心技術,靠宣傳和廣告吹噓出來的“假名牌”。

雙管齊下,章東臨總算穩住陣腳,暫時緩解業績下滑的趨勢。

章東臨做技術出身,他忘了一個道理。在這個美麗新世界,企業僅靠成本和利潤遠遠不夠。要想生存壯大,只有在資本市場獲得同樣成功,才能萬無一失。

作爲上市公司,緣上緣的股價很穩定,基本反映公司真實業績。但是資本市場波雲詭譎,不知從哪裏刮來一股邪風,說章東臨涉嫌多起經濟案件,公司內部已經人去樓空云云。

章東臨趕緊出來闢謠,效果欠佳,擋不住悠悠衆口。資本市場無風不起浪,當事人的一個噴嚏都可能引起市場恐慌,何況言之鑿鑿有頭有尾的傳言。

很快,市場有拋售跡象。章東臨爲了保住股價,不顧一切的收購自家購票。

緣上緣公司在資本市場發行的股票並不多,大部分還握在幾個大股東和公司高管手裏。章東臨與他們約定,爲了保住公司,誰也不能賣出手裏一張股票。

憑張東臨實力,力挽狂瀾並不難。但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他買下的股票越多,市場拋售的也越多。章東臨孤注一擲,挪用公司的流動資金,抵押名下房產、地產和名人字畫,依然擋不住洶湧的拋售潮。

發展到最後,張東臨悲哀的發現,幾個大股東和高管都在偷偷出售手裏的股票。

最後一次董事會上,章東臨瘋了一樣質問大股東和公司高管:“你們爲什麼要拋售股票,散戶不相信公司,難道你們也不相信?”

這些人背叛了公司,但振振有詞:“公司在經營上沒有任何問題,這些我們都清楚。可是你別忘了,三人如虎衆口鑠金。謠言造成的市場恐慌我們誰也擋不住。股票歷史上多少偉大的公司毀於謠言,多少巨擘企業敗於恐慌。趁着手裏的股票還有些價值,挽回一些損失。一旦退市,就真成了廢紙。”

此話猶言在耳,很快成爲現實。鑑於緣上緣股價劇烈暴跌,進入退市程序。章東臨傾家蕩產收購的股票真成了廢紙。

由於資金鍊斷裂,緣上緣陷入經營困難,入不敷出。“雙錐”公司又趁機落井下石,把招聘廣告貼在緣上緣公司門口,吸引大批員工跳槽。

沒多久,緣上緣破產。章東臨抵押了名下所有財產,被銀行查封拍賣。

章東臨有兒有女,溫飽不成問題。但一生心血付之東流,心裏的疙瘩解不開,鬱結在心,把自己關在家裏,像一隻躲在陰暗角落裏的臭蟲。

一個慵懶下午,響起敲門聲。章東臨開門,是祁偉。

“你終於還是來了。”

祁偉把禮物放在桌上。章東臨瞅了一眼:“都成世界首富了,怎麼還送這麼便宜的東西。鋼筆?又是鋼筆。”

這是祁偉第二次給章東臨送禮物。第一次是沐言白逼他辭職的時候。平生第一次送禮,不知送什麼合適,太高級的東西買不起,又怕買到假貨。祁偉喜歡寫鋼筆字,對鋼筆稍有研究。於是買了限量款最高端鋼筆,被不通文墨的章東臨不屑一顧。

“公司破產,你滿意了吧?”

祁偉說:“我25歲進公司,那時候還是小企業。20年來看着公司由小到大,從弱變強。我一心撲在事業上,雖然沒有走上管理崗,但在本崗位上我是最強,這些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爲什麼把我掃地出門?”

“因爲你老了,待遇高了,你享受的工資待遇我可以養活三個大學畢業生。最重要的是,你功高蓋主,不服從管理。試問哪個老闆敢僱傭你這樣的員工?”

“我不服從管理,是因爲有些決策不符合實際,我發表個人意見難道有錯嗎?”

“你看那些大學畢業生,他們會發表個人意見嗎?”

祁偉無語。自己把領導當家人,領導卻把自己當奴才。

章東臨問祁偉:“印蓉蓉瘋了,沐言白家破人亡,你想怎麼對我?”

“一生心血付之東流,就是對你最大的報復。”

“祁偉你錯了,我心胸開闊,萬事不掛心間。”

“躲得過醉酒當歌的夜,躲不過四下無人的街。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只要你活着,永遠承受破產之痛。”

半年後,“雙錐”公司破產,所有員工淨身出戶。那些昔日同事成了祁偉打擊老東家的工具。這些人羣情激奮,聚集祁偉公司樓下,討說法。

祁偉站在人羣面前,毫無懼色。

他們質問祁偉,“雙錐”公司爲什麼破產?

“經營不善,入不敷出。”

“你有那麼多錢,應該養活我們。”

祁偉冷笑:“‘雙錐’公司無法創造利潤,我爲什麼要養活你們?”

“我們是你同事,10幾年20年的老關係。你現在發達了,理所應當眷顧我們。”

祁偉冷笑:“以我現在身價,養活你們不成問題。可是我請問你們,當我掃地出門時,你們有誰爲我說過一句公道話?有誰安慰過我?有誰在我衣食無着時資助過我?當年我如喪家之犬趕出公司,聽到的是你們的竊竊私語和冷嘲熱諷,看到的是一雙雙白眼和冷漠表情。那時候我們的戰友情同事意在何處?”

衆人詞窮。“你爲富不仁,你打擊報復,你心胸狹窄,你……”

“想對我道德綁架?省省吧。有這工夫還不如多投幾份簡歷。”

祁偉決絕的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了看,他曾經和這些人同呼吸共命運。一起研究圖紙,一起揮汗如雨,一起把酒言歡。這些人裏,有帶他入行的師長,有相濡以沫的兄弟,有他帶過的徒弟。

一滴水,離開了大海。

6

祁偉辦公室裏有一個巨大屏幕。依託無孔不入的監控設備,印蓉蓉、沐言白、章東臨的一舉一動實時顯現在屏幕上。

祁偉坐在屏幕前,欣賞三人落魄窮困,遭人嫌棄的境遇。

自己失業時,凍餒是家常便飯。現在有自己的關照,他們三個衣食無憂,只是作爲 “獵物”羈押在攝像頭前。

利用世人的貪婪、盲從和無法節制的慾望,合理合法報復別人。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由資本家制定,有錢人在規則內如魚得水,肆意妄爲。

人生至此心滿意足。

一陣巨大的鐘鳴響徹世界。時間停止,周圍的一切彷彿按下了暫停鍵。祁偉面前憑空出現幾行大字——

尊敬的顧客您好。您享受的服務已到期,請及時續約。否則劇情將按照相反方向發展。

記憶如潮水般像他湧來。

他還是那個失業在家,生活陷入困頓的祁偉。一切沒有改變。

唯一變化的是,他變賣僅存的房產,走進“美麗夢想屋”。他知道這家公司日進斗金,所以在設定劇情時,把自己設定爲夢想屋的老闆。

逼瘋印蓉蓉,捉弄沐言白,讓章東臨和“緣上緣”破產,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自己的幻想!

天空中出現巨大的倒計時。如果選擇續費,這個美夢將繼續,享受大仇得報後的喜悅;選擇不續費,後面的劇情將翻轉,印蓉蓉沐言白和章東臨會東山再起。

還有第三個選擇,退出夢想,回到現實。

祁偉當然想續費。可是口袋裏拿不出一毛錢,無奈的退出夢想,回到冰冷現實。

從夢想公司出來,秋風瑟瑟,祁偉裹緊舊外套。與大多數人一樣,夢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人祁偉產生挫敗和無助感。

房產已賣,無家可歸。信馬由繮的走着,不知不覺走到“緣上緣”公司門口。這裏有他的青春,他的熱情,他的事業,他爲之奮鬥的崢嶸歲月。

祁偉知道,自己的靈魂禁錮在這家公司,再也無法逃脫。所以他不可能尋找新的工作,不可能開啓新的人生。而資本家不管這些。冰冷的“裁員告知書”結束了祁偉和公司的關係,而情感的撕裂並不在資本家考慮範圍之內。

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是由資本家制定。

他,她,他們,都沒有回頭。作品名:《22世紀申肖克的救贖》;作者:李白愛喫臘八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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