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器官移植之路

這是一個41歲男性的肝臟。

正常人的肝臟表面光滑平整，而這個肝臟卻佈滿了結節，結節越多，說明肝硬化的情況越重。而肝臟上面高高隆起的部分，是患者早已癌變的肝臟組織。

在沒有移植手術之前，像這樣的重度肝硬化合並肝癌患者，面對的只能是——死亡。

但今天，外科醫生已經可以突破極限，實現器官的再次利用。

北京佑安醫院肝移植中心主任慄光明，就是那個打開“生門”的人。

您可能無法想象，我國的乙肝病毒感染人數已突破一億，佔到全球的三分之一。每年約有30萬人死於乙肝相關疾病，而肝移植是這些患者苦苦盼望的唯一生路。

王力（化名）是一名肝硬化合並肝癌患者，爲了一個重生的機會，他已經掰着手指頭數過了漫長的155天。今年剛剛41歲的他，有着20年的乙肝病史，由於平時的不良飲酒習慣，王力的病情演變速度，比常人更快。爲了延長王力的等待時間，主治醫生慄光明給出建議服用靶向藥穩定病情，延緩惡化。但即便如此，僅兩個月，王力的體重已迅速下降了近四十斤。

生與死的爭奪，即將開始。

北京佑安醫院第317位器官捐獻者，因罹患腦瘤即將退出生命舞臺。轉身前，他留下的一顆肝臟，將被移植進王力的體內。

手術間內，兩臺手術將會同時進行。一臺手術，需要切除王力的病變肝臟，由慄光明主刀。另一臺手術，則需要同步修剪和重建捐獻者的肝臟血管，爲移植做準備。

但醫生，在修剪捐獻者的肝臟時，卻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捐獻者肝臟的血管，居然出現了變異。

普通人的肝臟只有一根動脈運送血液，但是捐獻者的肝臟卻有三根動脈血管。多出來的兩根血管頓時讓現場的氣氛緊張起來。此時，王力硬化的肝臟即將被摘除，但這顆“變異”的肝臟，卻沒有辦法被移植進王力的體內。如果強行移植，肝臟會導致膽道感染，形成膿腫，進而造成王力死亡。但如果不移植，這顆好不容易纔等到的肝臟，難道就要被放棄了嗎？

慄光明決定，立刻重建變異血管。

醫生們把捐獻者肝臟上延伸出的三條血管在遠端縫合成一條血管，從而保證三條血管通暢的同時，可以完美與王力的一根血管相吻合。

一個小時後，變異的血管重建成功，慄光明開始摘除王力的肝臟。

隨着一顆本不屬於王力的肝臟被移植進他體內，希望也隨之產生。而捐獻者，則在遺容整理後被推入太平間，和親朋進行最後的告別。

這場肝移植手術前後進行了5個小時，以時間、精力艱難換取的，是北京佑安醫院器官捐獻成功的第317個故事。也僅僅是第317個故事。

隨着暗棕色的肝臟在王力體內變爲鮮紅色，膽囊也流出了金黃色的膽汁，肝移植手術，成功了。

同樣因爲“血管變異”，慄光明曾眼睜睜看着老朋友離世。對於外科大夫來講，成功的手術可能很快會被遺忘，但失敗的手術，卻永遠刻骨銘心。慄光明給我們講述了他的“老師”，也是他的“病人”張英海的故事。

“張英海是我的一個老病人，多年的乙肝肝硬化，當時還沒有器官移植，我們給他做的大白話叫止血手術。做完手術以後血是不出了，但我們知道，出血的根源是因爲肝硬化，就是他肝硬化的肝還在，得肝癌的幾率比普通人會高很多很多倍。他確實也是非常不幸，後來罹患了肝癌。更不幸的是，張英海在做完手術之後又復發了。評估後我們就發現，再做手術切除不太現實了。那時候正好我們也不停地在做肝移植的動物試驗，他就聽說了就主動找我，說‘慄大夫啊，你們計劃開展肝臟移植，那我能不能試試？’”

“2000年5月18號，我們給張英海成功地進行了肝臟移植手術。手術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但沒想到出院沒幾天就發燒了，我當時真的心裏一驚，壞了感染了！又趕緊給他收住院，做檢查，發現肝裏邊有一個大膿腫。後來張英海知道大概沒有機會活下來了，有一天他叫我過去，說‘慄大夫呀，我可能不行了，但是我依然非常感激所有的醫護人員。一旦我不在了，我願意把我的遺體捐獻給醫院。’ ”

“最後老張真的是離開我們了，我們也根據他的遺願，在醫院做了屍體解剖，這個肝臟拿下來的一刻，我們就看到了肝上的巨大膿腫，通過解剖發現，是一個血管變異。”

慄光明常常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徘徊，有時等不到器官，眼睜睜看着患者逝去，無能爲力；有時又不得不放棄，來之不易的捐獻器官，讓供體、受體兩個家庭陷入巨大悲傷。

作爲生死接力的“擺渡人”，漫無邊際的壓力，讓52歲的慄光明早早白了頭髮，但種種困難，他卻從不與家人表露。

器官移植的路，是遠路，窄路，險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這是今年首次出現的培訓班，與會醫生來自全國各地，討論的話題只有一個——供體器官的識別與維護。曾經，並不“完美”的器官是不能夠移植進患者體內的。但對醫者來說，稀缺又珍貴的捐獻者器官不容浪費。他們必須用盡手段，對器官功能進行最大程度的維護，讓更多不完美的器官，變得可以利用。但這依舊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在捐獻者腹腔被打開前，一切評估，都只是力求無限接近事實。

以慄光明爲代表的外科醫生，只能不斷提升自身技能，以求在捐獻者腹腔被打開的那一刻，能夠應對各種難以猜測的狀況，將這場移植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