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88岁的著名学者季羡林访问台湾,拜谒胡适墓,“站在适之先生墓前,鞠躬之后,悲从中来…眼泪自然流出”,遂写下《在胡适墓前的回忆与反思》。当时有人告诉他,胡适曾说过:“做学问应该像北京大学的季羡林那样”,季羡林很是感激。

《胡适全集》出版时,季羡林写了长序,回顾他与胡适的交往,并说,"我毕生感谢他们几位先生(指陈寅恪,胡适,傅斯年,汤用彤等)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写道:"我从小就读胡适的书,从我这一方面来讲,我们算是神交已久。从年龄上来看,我们是相差一个辈分。当他在北大教书最辉煌的时期,我还在读中学,无缘见他,也无缘听他的课。上大学时,我上的是清华大学,所以始终没有一面之缘。"

季羡林对恩师胡适充满感激之情,以至于想学古人墓前焚稿“把我那新出齐了的《文集》搬到适之先生墓前焚掉”。

季羡林对胡适的评价“是一个书生,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书呆子”,一个“过河卒子”,一个好人,被蒋介石玩于股掌之上。季羡林说要还原胡适的本来面目。

作为思想家的胡适,季羡林这样评价,“不管是哲学,还是思想,他都没有独立的体系,而且好像也从来没有想创立什么独立的体系,严格地讲,他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思想家。我给他杜撰了一个名词:行动思想家,或思想行动家。他毕生都在行动,是有思想基础的行动。大名垂宇宙的"五四"运动,在中国学术史上,中国文学史上,甚至中国政治史上,是空前的,而执大旗作领袖的人物,不能不说是胡适,这是他在既定的思想基础上行动的结果。一个纯粹的思想家是难以做到的。“(季羡林《作为学者的胡适》)

学者陈漱渝专门写了篇《大师的瑕疵:以季羡林先生谈胡适为例》,指出季先生回忆胡适的文章有时跟史实相距太远。季羡林北洋政府当成了国民党政府,实属张冠李戴。用“小骂大帮忙”来概括胡适跟蒋介石的全部关系是否有简单化之嫌。胡适的屁股基本上是坐在国民党政府这一边。

如果仅仅从政治上来谈胡适,其实对胡适价值的蔑视。胡适的最大价值不是政治,是思想,是自由主义,是对科学与民主的追求。季羡林对胡适的思想价值严重低估,季羡林到底懂不懂胡适呢?

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是现代中国自由主义的精神领袖和形象代言人,与鲁迅已经成为百年来知识分子的双子巅峰。胡适在文化上,主张全盘的西化,一心一意的走上世界化的路。全盘西化的确是极端,但是充分的世界化已经被证明是光明大道。和胡适的思想完全相反,季羡林主张东方化。

季羡林主张,“西方文明辉煌了两三百年,这是三十年河西,下一个将是三十年河东,亟须东方文化的纠正,否则,世界前途危机重重。……只有中国文化、东方文化可以拯救世界。”

季羡林自言: “到了耄耋之年,忽发少年狂,一系列引人关注的怪论、奇思问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引的这两句话,最受人诟病,然而我至今仍然认为,这是真理,是诟病不掉的。”

季羡林反对全球化时代,东西方文化对等融合的观点,认为融合必须是不对等的,必须以东方文化为主。

季羡林的观点引起很大的争论,著名学者周有光批评季羡林,“河西河东”论是由“自卑综错”变为“自尊综错”,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只是“夜行高呼”的懦夫壮胆。把东西文化看作势不两立,是不了解文化演变的历史规律所致。

季羡林比新儒家们还要极端,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贺麟等新儒家谋求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本位,充分吸收西方的科学与民主,在中国建设"三统并建"的现代文化。

鲁迅讲拿来主义,季羡林提出要送去主义。季羡林要把孔子思想送出去,把中国文化送出去。问题是人家接受不接受,陈立夫提倡孔学的时候,美国历史学家费正清就反对,“为了美华文化关系,我们(美国)必须反对,原因是孔学含有侵略性质”。你自己认为孔子代表和谐,人家反而觉得是侵略。看看今天孔子学院的处境,就知道季羡林的送去主义根本不受欢迎。

季羡林实际上重走回头路,北京奥运会季羡林说:“我建议在开幕式上将孔子‘抬出来’,因为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季羡林还在《生命沉思录》中说“孔教该成为国教”,更是让人大吃一惊。季羡林比新儒家还厉害,牟中三先生说,儒家是儒学,儒家有宗教性,但绝对不能称其为宗教。

《胡适日记》民国十年十月十二日记载,胡适应邀与辜鸿铭一起吃饭,胡在当天日记中就此写道:“许久不见这位老怪物了。今夜他谈的话最多。他最喜欢说笑话,也有很滑稽可喜的……他说:俗话有监生拜孔子,孔子吓一跳。我替他续两句:孔教拜孔子,孔子要上吊。此指孔教会诸人。他虽崇拜孔子,却瞧不起孔教会中人,尤其陈焕章,说陈焕章当读作陈混账。”

”孔教拜孔子,孔子要上吊“,康有为在清朝要立孔教为国教,陈焕章在民国要立孔教为国教,胡适对于这些逆潮流而动的人是深恶痛绝。

胡适认为“孔教不能适应时势需要”,“现在大多数明白事理的人已打破了孔教的迷梦”(《新思潮的意义》)辛亥革命后的中国社会进步,“不是孔夫子之赐,是大家努力革命的结果,是大家接受一个新世界的新文明的结果。只有向前走是有希望的,开倒车是不会成功的。”(《写在孔子诞辰之后》)

新文化运动打破了孔教的迷梦,开倒车是不会成功的,季羡林偏偏又要开倒车立孔教。

季羡林是学问大家,自评是:“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发。”但是季羡林的思想深度和广度,和胡适一比简直差得太远了。读了季羡林的《牛棚杂忆》像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奇,再看看巴金写的《随想录》和韦君宜写的《思痛录》,就两个字震撼。

王朔大骂季羡林,“惊闻季羡林进言定孔教为国教,倘若是真的,倒要声讨老贼了”,“季羡林真是根底浅,倚老卖老——我看你是昏了头临死还要生事祸害中华”。

季羡林说胡适是一个书呆子,胡适在人情世故上是有点呆,但是在思想上可不呆。倒是抬出孔子的季羡林最像一个书呆子,一会儿要拯救西方,一会儿要立孔教,给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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