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裏阿飛》

如果說我這輩子曾愛過什麼人,那一定是十六歲的他。

高個白淨少年,愛穿米白色的夾克,總是騎着摩托在巷子口呼嘯而過,衣服被風鼓起來,像是半片翅膀。

那時候,我獨自一個人住在瓦片裏最破的一棟房子裏,隔壁是五十多歲,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每天晚上都有她的客人敲我的門,問我什麼時候賣。

我用木板堵住門窗,不泄露一點光線,直到巷口的摩托車聲響起的時候,才慢慢地搬開,等着他出現,他一手扶着把,帶着些輕佻問:“衣服洗好了嗎?”。

瓦片裏的女孩們,像我這個年紀都已經早早出去打工了,有些着急的,已經做了母親,而我還在上學,奶奶說,潘潘要讀大學的,所以我咬着牙上了高中,學費是奶奶的退休金,生活費就靠給這些男孩子洗衣服。

他們因爲剛工作,正是肆無忌憚手頭松的年齡,總不耐煩搓揉那些洗不乾淨的工裝和油污的外套,於是便扔給了我。

我沒有洗衣機和任何設備,我用一個補了又補的小銅鍋,把河水煮沸了洗,再用燒熱的銅鍋底一點一點熨平。洗一夜衣服,是五塊錢,正好是我一天的餐費。

那時候,我貧窮而沉默,從不招惹任何人,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成爲別人眼中的異類,瓦片裏的人覺得我上學是一種無法理解的敗家行爲,而我的同學則喜歡在我經過之後做作的咳嗽,他們叫我“潘公交”,這個小城,瓦片裏的女孩就是野雞的代名詞。

有一天晚自習結束之後,幾個女孩子帶着他們的男朋友攔住我,原因似乎是我沒有借其中一個女孩抄卷子,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她們嬉笑着把我一下一下推到角落裏。

“你不是很拽嗎?怎麼這慫樣了?”

“聽說你墮過好幾次胎,身上都是楊梅瘡?”

“你不是騷嗎?讓我們看看吧!”

她們上來扒我的衣服, 男生們嬉笑着錄像,我跟她們撕打着,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這情景落在她們眼中越發好笑起來,他們用打火機燒我裙子的時候,突然不遠處傳來摩托車轟鳴。

那時候我和他還沒有說過話,但我知道他,瓦片裏的小混混,我幾乎是失聲叫出來:“阿飛哥!阿飛哥!”

這是我十六年來,對外界發出的唯一一聲呼喊。

他一腳踩在地上,看了一圈,認出了我,說:“怎麼着?欺負我們瓦片裏的人啊?”

“有你什麼事兒!滾邊兒待著去!”一個強壯的男生對他吼。

他似乎有些好笑,一遍摘頭盔一遍自言自語:“小兔崽子”。

那幾個男生比他年紀小,又是學生,根本沒有到他以一敵十的把他們打趴下這個橋段,他揍了兩個,這幾個人就四散着逃走了,他粗魯地扯着爲首的那個女生的頭髮,指着我說:“這是我妹妹知道嗎?再惹她老子颳了你的臉。”

那個女生的男朋友已經跑遠了。

整個過程很平淡,不會超過五分鐘,對於愛上一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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