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總是痛的，星標我們陪你

文/陶瓷兔子，頭圖基於CC0協議使用

1

2014年春，日本大阪。

一位名叫藤奇早苗的女性將數粒安眠藥溶進水杯，餵給了癱瘓在牀的母親。然後去廚房拿了一把鋒利的刺身刀，對着母親用力刺下，刺了數刀之後舉刀自殺，被及時趕到的前男友送醫救下。

早苗的母親胸腹部一共被刺了四刀，當場死亡。

然而，已經癱瘓在牀近13年的她，身上沒有一處褥瘡。

這個片段來自日本譯文的一本紀實文學《看護殺人》，書裏的所有事件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新聞，也都是有關看護者殺害被看護家庭成員的記錄。

丈夫殺掉相伴了半個世紀的妻子，母親親手掐死患有腦癱的兒子，僅僅在2010到2014間的大阪，類似早苗家的人間悲劇就發生過44起。

我在正午的陽光下看完了這本書，陽光溫暖，卻不寒而慄。

細思恐極的原因其實無關慘案本身，甚至不是因爲舉起屠刀的手來自最親的人，而是這些加害者的鄰居和好友在悲劇發生之後接受記者的採訪時，幾乎都會異口同聲的認定：

他/她真的是個好人。

2

有多好呢？

開頭那起案件中的藤奇早苗，母親在一場車禍中變成了植物人，在醫院住了整整兩年，依然無法恢復語言和運動能力，只有能輕微活動的右手可以昭示生命的跡象。

早苗家沒有什麼經濟壓力，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顧父親和弟弟的勸阻，堅持要把母親接回家，自己親自照顧，理由也很簡單：

“醫院的看護無法做到無微不至，有時候甚至很粗糙”。

爲了更好的照顧母親，早苗辭掉了工作，跟男友也分了手，全心全意投入到母親的看護上，從早上四點到晚上十點，一做就是十多年。

在這十多年間，她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沒有在外住宿過一天，沒有旅行過一次，逐漸跟所有的朋友都斷了聯繫。

像是一根橡皮筋被緊緊扯住，終於在某個瞬間轟然繃斷。案發前的4個月，早苗忽然陷入重度的抑鬱，身體不聽使喚，每天食不下咽，一個月內體重下降了十公斤。

“感覺自己到極限了“，早苗在法庭上講述了當時的心情。”如果和媽媽一起死的話，我們就都能解脫了“。

案發時早苗46歲，當她決定要放棄一切回家照顧母親的時候，也不過是三十剛過半的年紀。這根本不是能用一句“孝女”就能概括的犧牲。

她的父親和弟弟曾經屢次勸她將母親送進護理機構，可早苗都以“照顧不周全”爲由拒絕了。

可最終卻是照顧的最無微不至的她，親手終結了母親的生命。

3

不止是早苗，這本書裏的每個人，幾乎都經歷過從“無微不至“到”痛下殺手“的極端轉折。

疲勞與單調如同一根巨大的抽水管，一刻也不停的從他們身體裏抽走能量與活力，而爲了照顧家人，斬斷了與外界一切聯繫的看護者的人生，早已成了不斷萎縮的一潭死水，註定乾涸。

我在看這本書的時候忍不住感慨，要是他們都能自私一點該多好，每個月把家人送進護理機構待幾天，自己也去逛逛街，玩玩手機，跟朋友喝茶或者聊天。

永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不計代價的爲另一個人付出。

但我也知道，這樣的價值觀在亞洲文化的傳統視角里，是近乎不可思議的冷漠。

就算有人能僥倖說服自己，也扛不住周圍人“你看看XXX，家裏還有病人呢，一天只想着自己過的逍遙，多自私“的風刀霜劍。

可我們擁有的選項，其實並不是“做個好人“或“做個壞人”這樣簡單的非黑即白。

這道題的題面，其實是“你願意一直做個80%的好人”，還是“做100%好人，但只能堅持一段時間”。

4

週末看了一部電影，叫《陽光普照》，電影裏的父親有兩個兒子，不同於劣跡斑斑的小兒子，大兒子阿豪是個好孩子，聰明溫順，品學兼優，從小就是全家人的希望。

阿豪的同班女同學評價他：他對所有人都很好，有時候太好了，忘了留一點給自己。

但就是這樣一個讓人人滿意的好孩子，在一個晚上，忽然從家裏的窗口一躍而下。

跳樓之前，他還整理好了自己的房間，把被褥和書桌收拾的整整齊齊，似乎不想給家人留下一點兒麻煩。

如果你也曾經體會過那種所有人的希望如同聚光燈一般，將你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的感覺，你一定能理解阿豪死前發的那條短信：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所有人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暗處，我只有陽光。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陽光普照》電影

當一個人只被允許站在陽光下時，往往意味着他真實的自我陷入了永夜。

不能犯錯，不許疏忽，一步也不能踏偏，每分每秒都如履薄冰。

那是種不可想象的沉重內耗，沒有任何一種意志力能在這種長期的隱祕戰鬥中倖存。而這或許也就是沒有人可以永遠“做100%好人”的原因。

5

能讓你滿血歸來的，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麼正能量。

允許自己自私一點，壞一點，任性一點，有一些壞習慣，不那麼正確，纔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可以供你我藏身的陰影。

我有時候覺得，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人陷入抑鬱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爲整個世界都在強迫你成爲完美的人。

管不好身材就管不好人生；

有修養的人都能控制情緒；

滿足於平庸是種病，得治；

像是一個個的放大鏡，把陽光無死角的反射進你的人生，奪走每一片本可以供你藏身的陰影。

但不要，不要任由它們得逞。放棄做個完美的犧牲者，去做一個真實且快樂的人。

永遠不要放棄走向更高，更明亮之處的嚮往。

也永遠要允許自己有陰影可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