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拉姜色》到《撞死了一隻羊》再到《隨風飄散》,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藏族題材影片開始走進大衆視野。昨天,導演萬瑪才旦的第七部聚焦藏族的影片《氣球》在國內公映。

這部入圍過2019年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最佳影片、多倫多電影節“當代世界單元”等數十個國際電影節的,從劇本構思到改寫小說再到成片,已經耗費了差不多十年時間,才終於登陸大銀幕。

同萬瑪才旦以往的藏族題材電影相比,這一次《氣球》是一部不同的作品,它從簡單的藏族家庭生活出發,將藏族女性的生活心酸刻畫得極盡真實。

1

一隻避孕套打破了平靜生活

《氣球》由知名導演萬瑪才旦執導,改編自萬瑪才旦本人的同名小說,電影經歷了劇本到小說,再到劇本的創作歷程。影片將時間設定在上世紀末計劃生育剛剛推行的時期,以西藏爲背景,講述了一段靈魂與現實的緊張關係。

男主人公達傑一家因一隻普通的避孕套捲入了一系列尷尬而又難以抉擇的事件當中,他們原本寧靜的日常生活被徹底打破。

——這是有少許劇透但不影響觀影,放心下滑的分界線——

一個避孕套是全片故事的開端。

故事一上來,一望無垠的草地和成羣結隊羊羣就將觀衆帶入了典型的藏區風景之中。主人公達傑的兩個小兒子,在家裏偷了父母領的計生工具避孕套。天真無邪的兩人將避孕套吹成“氣球”,在草原玩耍,這是氣球在片中第一次出現。

爺爺沒有察覺到“氣球”的異樣,父親達傑發現後卻又羞又惱,因爲孩子手中的氣球,其實是偷來的避孕套。

而在當時那個計劃生育剛開始推行的年代,避孕套好像還是難以當衆提及的隱晦之物。面對爺爺的疑問,達傑只能“承認”:那就是“氣球”。

正如一隻代表現代文明的“避孕套”,在達傑口中竟變成了難以言說的“氣球”,現代化最重要的不是工具,而是思維觀念,兩代人因爲現代生活產生的鴻溝昭然若揭。

也因爲達傑在孩子面前的這次不真實發言,也爲兩個小兒子後面再次偷避孕套吹氣球,從而造成一系列悲劇矛盾埋下了伏筆。

作爲家裏唯一的女性,女主人公卓嘎不僅需要勞作,照顧羔羊,還需要承擔着對家庭、家人們的大部分照料工作。

在故事的前半段,卓嘎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形象。在生活中,她輔佐丈夫,照顧孩子和老人;在情感上,她從一而忠,還成功安排了妹妹卓瑪和前男友見面,化解了出家前的紅塵往事;在精神上,她隱忍周遭一切的不如意,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可是,隱忍到盡頭,等來的必定是“爆發”。

所有矛盾因一次意外而陷入深淵——卓嘎懷孕了。

面對已經有三個兒子的沉重生活負擔,以及超生會罰款的政策現實,卓嘎考慮拿掉肚子裏的小孩。偏偏這時候,達傑的父親去世,時間的巧合讓思想傳統的達傑堅信,孩子是去世父親的靈魂輪迴轉世。這讓卓嘎想拿掉孩子的願望,不再僅侷限於個人的考量,而是要面對更多有關信仰的拷問和家庭的責任。

面對現實的各種問題和壓力,這個藏族家庭原本寧靜的日常生活被徹底打破,原本過着恩愛生活的夫妻倆之間,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一天晚上,卓嘎拿出自己的勇氣,第一次反抗了丈夫,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想要墮胎。言語之間,他們爆發了衝突,丈夫打了她一巴掌。

信仰與現實交錯之下,母性乃至人性到底該何去何從?電影的結局是開放式的,卓嘎選擇和妹妹卓瑪去寺廟住一段時間,她可能需要信仰修補自己和丈夫的關係,也可能是去靜靜等待新生兒的降臨。

整個故事都聚焦在這個藏民家庭的生活窘境,將兒童與成人視角對立,女性與男性視角對立,傳統與現實生活對立~

2

利用荒誕感鏡頭引起共鳴

影片中有兩個令小戲驚豔的鏡頭語言運用。

第一個是兩個弟弟取下哥哥身上的痣(被視爲奶奶轉世的印記),在沙漠上向着無盡藍天追着跑。

《氣球》裏面大兒子身上生下來就有一個痣,而在老一輩眼裏,痣是一個轉世的象徵。因爲和去世的奶奶身上的痣在同一個地方,大兒子被說是奶奶轉世。

因此,他的存在更像是奶奶轉世回到家中,而不是完整意義上具有獨立人格的人。

在影片的一個超夢幻境中,弟弟在夢裏面把這個象徵的痣拿掉,然後跑掉。本來很現實的故事,通過這種略帶荒誕的東西表現出來。就像是在夢裏,可以把象徵轉世的標誌拿走跑掉,做回他自己。

沒有了這個痣,他就只是他自己,是自己獨立的人和人格。

這就像我們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走不出去的圈地,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影響,似乎每個人身上都有那麼一顆痣,一生下來就被人打上了標籤。

而這樣一顆小小的痣也許正是一個人所不能承受之重,又或許是壓抑一個人奔向飛揚自由的封印。

第二個就是在電影《氣球》後半段中,有大量的手持長鏡頭運用。

影片前面部分基本上都是固定鏡頭。但在後半部分,隨着人物矛盾的激化,傳統與現實的對立,使得整體的氛圍顯得不再平靜,所有的人物都或多或少處在某種焦慮之中,空氣中充滿着不安的感覺。

而手持鏡頭移動的方式,不僅能夠增加人物的焦灼感,貼近人物、貼近故事的情緒,還能讓觀影者也被帶入其中,切身感受到的電影內的焦躁不安。

特別是上圖這一段卓瑪躺在醫院病牀上準備接受墮胎手術時的場景拍攝最爲典型。

堅信肚子裏未出世孩子是爺爺轉世的丈夫和大孩子,匆匆忙忙激動地從醫院大廳跑向手術檯。導演通過丈夫第一視角起伏鏡頭的運用,讓我們直觀地從丈夫的角度看到此時躺在病牀上的卓瑪,那種痛苦、無助又稍顯怯懦的狀態。同時,又給丈夫本身的情緒起伏增強了代入感。

3

一頭一尾,紅白兩個氣球的隱喻

整部影片最精妙的設計,無疑是一頭一尾,紅白兩個氣球的隱喻。

從開始的白氣球到結束的紅氣球,彷彿是對人生輪迴的註釋,人物的命運也以紅白氣球的輪迴交織在一起。

影片的開場,萬瑪才旦藉以孩子的純真視角,透過白色氣球的朦朧視覺藝術,開始一點點地撕開生活下的激流暗湧。

“氣球”這個意向對於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物都能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在孩子眼裏,“氣球”可以是偷偷從枕頭底下拿走並吹起的白色氣球,也可以是爸爸買回來的紅色鮮豔大氣球。

而在大人眼裏,“氣球”可以是羞於啓齒,難以言說的計生工具,同時也是一種對個人慾望的束縛與限制。

在影片中,“氣球”不僅僅是“氣球”,它是人們傳統的保守觀念,是一直流傳至今的信仰傳送;同時也是身爲女性的卓嘎,自主意識覺醒的起始點,是現代文明浪潮的推動力。

影片的結尾,再次出現兩隻紅氣球。一個在原地崩裂,象徵現代文明正在逐漸衝擊着這片古老傳統的藏族世界;另一個則向天際飛去,代表着新時代藏族女性關於人格的信仰覺醒。

最後,當小孩子手裏的氣球飛向遙遠的天空,每個人都抬起頭望向天空,望着騰空而起的紅氣球,若有所思。

因爲那不僅是“氣球”,更是希望。

氣球有了,破了,沒了,飛了。沒有人知道,它會飛向哪裏,又能飛得多高。飛向天空的紅氣球完成了整個故事的情感歸屬。然而,氣球之下的每個人,又該如何得到解脫?

在紅白兩種氣球的串聯之下,整部影片的主題就是傳統思想和現代文明衝突。在這片廣袤深邃的土地上,生老病死、繁衍生息,看着和諧的一家,卻有着無法調和的挑戰。主人公達傑一家人涵蓋了人的一生中各個年齡階段,每個年齡段他們都有着過去與現今的矛盾:

面對現代事物迷惑的老人;

糾結打胎與生育的夫妻;

削髮爲尼卻偶遇了之前的戀情男友的出家尼姑;

懵懂的少年錯將避孕套當成了玩具氣球;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會隨着時代的變遷而改變,可能會產生矛盾,可能會付出代價,但終究會如同這“氣球”一般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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