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採茶:典型的中國文化符號

“採茶”是中國農耕社會極具代表性的文化圖景,是典型的中國文化符號。有青山綠水的地方就有茶香,有茶香的地方就有中國文化。茶、可可、咖啡並稱世界三大飲料,但茶纔是當之無愧的飲界領袖。茶虛靜清雅,糅合了佛儒道各家精華,充滿了中國滋味和中國精神。

唐人陸羽《茶經》說:“茶之爲飲,發乎神農氏。”神農氏教民稼穡,後世尊爲炎帝。後人作的《神農本草》中提到茶,故有“發乎神農氏”之說。晉代常璩《華陽國志 巴志》記載,武王伐紂時,茶已作爲貢品納與周武王。中國原始公社後期,茶是貨物交換的大宗。戰國時期茶的生產規模相當大了。

蒼山翠崖,蜿蜒綿延,採茶是中國農耕社會最重要農事之一。“凡採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茶之筍者,竽爛石沃土,長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採焉。茶之芽者,發於叢薄(灌木)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選其中枝穎拔者採焉”,這是農時、物情的講究。對採茶工具也有講究:“一曰籃,一曰籠,一曰筥。以竹織之……茶人負以採茶。”天時上“有雨不採,晴有云不採;晴,採之”;至於“蒸之、搗之、焙之、穿之、封之”這些製茶工序,都須在晴日裏完成。

明人高啓的《採茶詞》描繪了當時的採茶場景:“雷過溪山碧雲暖,幽叢半吐槍旗短。銀釵女兒相應歌,筐中採得誰最多?”採茶女邊唱歌、邊採茶,比誰採得快,場面歡快。中國農人心頭總有一抹陽光,勞作總有歡聲笑語。詩還說:“竹爐新焙未得嘗,籠盛販與湖南商。山家不解種禾黍,衣食年年在春雨。”茶農不種稻黍,以採茶爲生,片片青葉是他們民生所在。

採茶是士子隱者的雅事。唐人皇甫曾的《陸鴻漸採茶相遇》描繪了這樣的畫面:“千峯待逋客,香茗復叢生。採摘知深處,煙霞羨獨行”,這是有着隱逸趣味的採茶美學。

茶玉潤雅厚、碧葉金湯,更是一種哲學、一種道。凡上品茶,必出自艱僻貧瘠、人跡罕至之地,“上者生爛石,中者生櫟壤,下者生黃土”——它折射着一個民族生存景況和哲學精神。

中國人喝茶,是個大事情。須茶、器、水、境俱佳,並有閒情雅緻蕩映其間,一樹老梅二三枝,四花五瓣開卻遲,六壺七盞八方友,九里茶香十首詩。唐代封演《封氏聞見記》記載,唐時“茶道大興。王公朝士無不飲者”,上自權貴,下至百姓,茶宴風起。大曆十才子之一錢起《與趙莒茶宴》說:“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茶香與禪意,哪個纔是品茗的真諦?宋人杜耒詩云:“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這種喝茶暖暖的,不僅有好友一同圍爐,更有半月清輝,一梅暗香。

中國人喝茶不唯解渴,尤爲風雅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黛玉、寶釵、寶玉來到妙玉的櫳翠庵喝茶,妙玉給了寶玉自己用的綠玉斗,但寶玉似嫌杯小,妙玉說:“一杯爲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妙玉對泡茶的水非常講究,黛玉問她是不是去年的雨水,妙玉認爲隔年雨水沒有輕飆浮雲之美,“如何喫得”?她用的是5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用青花甕埋在地下5年後才取出來。

一個不會喝茶的人,是很難領悟到中國文化妙處的。昔日,“魯周公,齊有晏嬰,漢有楊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焉”。茶是中國士人的一杯心泉,無論戴昺“自汲香泉帶落花,漫燒石鼎試新茶”,徐禎卿“悶來無伴傾雲液,銅葉閒嘗字筍茶”,還是鄭板橋“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文人們喝的是性靈,是精氣神。這種情致,只有在農耕文明的母體裏才能孕育。

茶滋潤了先民的精神和心靈。如果沒有茶,中國人生活是怎樣一種乾涸場景?《苕溪漁隱叢話》記載:北宋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漕臣鄭可簡用一種“銀絲水芽”製成的“方寸新”,茶色如雪,名“龍園勝雪”。宋徽宗大悅,鄭可簡由此官升福建路轉運使。

唐代至上世紀50年代的1200多年來,滇藏茶馬古道、川藏茶馬古道一直是漢藏和中外經濟文化的交流紐帶。它延至尼泊爾、印度,直抵西亞、西非紅海岸。運茶同時,還有鹽、糖、酒、藥材、馬、騾、毛皮等交易和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以及科學理念等交流。

至於採茶民間藝術,堪爲大觀。明人王驥德《曲律》記載,採茶歌舞“至北之濫,流而爲‘粉紅蓮’、‘銀紐絲’、‘打棗杆’;南之濫,流而爲吳之‘山歌’,越之‘採茶’諸小曲……各有其致”。清時“採茶”更盛,清代李調元《粵東筆記》說:“粵俗,歲之正月,飾兒童爲綵女,每隊十二人,人持花籃,籃中燃一寶燈,罩以絳紗……歌十二月採茶。”1987年,聯合國科教文衛組織把浙江“採茶舞曲”列爲亞太優秀民族歌舞加以保護。

無論採茶,還是採桑、採蓮、采薇、採菊,都是農耕文明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瑰意琦行的農耕敘事詩,記錄着一個民族的生活和心靈歷史。雖然遼遠,卻很蒼雄。

◎本文原載於《學習時報》(作者秦德君),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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