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問題:導演張藝謀還需不需要向世界證明什麼?

《一秒鐘》恰恰證明了一些東西:第一,在人性和政治這個主題內,他依然是不可撼動的大山;第二,甯浩、徐崢他們玩的“寓言手法”,老謀子也會,而且玩得更高級。先說人性和政治這個主題,在電影《一秒鐘》裏,人性是一次次探破底線的惡,惡在將一切都毀滅的前一秒,突然出現了一點點微弱的希望之光,即絕望盡頭的那一點點希望。這點點希望帶來了重生,但重生以後又是漫長的惡,所以,人性就是:漫長的惡+希望微光的週而復始,循回往復。政治是什麼?政治是利益交換,也是暴力的內涵和本質。電影中最有“寓言”意味的表達是:男主張九聲(張譯飾演)一開始也是衆多圍在“範電影”(範偉飾演)這個權力中心周圍的膜拜者中的一員,直到他被逼入絕境,拿出了刀子,露出了兇相,權力的天平開始反轉。“範電影”逐漸由一個權力中心高高在上的人,變成了一個蹲着跪着獻祭者的角色。

權力的天平不斷變化,崔幹事(餘皚磊飾演,《八佰》裏邊的“洛陽鏟”)他們到來後,“範電影”又變成了權力中間層,壓迫張九聲,同時被崔幹事所壓迫。權力的表現形式是什麼?就是暴力

爲什麼說老謀子更高級呢?除了上文提到的那個“範電影”身上的隱喻,以他對概念的解析爲例,從來沒有誰像他這樣,如此清晰而生動地說清楚階級是什麼:劉閨女(新任“謀女郎”劉浩存飾演)被崔幹事他們錯認,在黑暗中一通暴打,張九聲返回電影院解救劉閨女,最後變成了崔幹事一夥人VS張九聲+劉閨女的羣架,爲什麼?因爲:張九聲和劉閨女兩個人形成了一個被壓迫、被誤解、被遺棄的階級,他們的互助不是出於男女之情,也不僅僅是出於同情,更多的是出於階級之情。就憑男女主角之間靠階級串聯起絕境之中的互助關係,那老謀子就比甯浩他們高級多了。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張藝謀能在藝術上自我證明,他能在票房上自我證明嗎?恐怕有點難。有一文學流派叫做“傷痕文學”,對照來看,《一秒鐘》就是典型的“傷痕電影”,這樣的電影太苦、太悶、太費腦,在拍部電影都要用十個八個抖音網紅簇擁着“流量”的年代(我說的就是《赤狐書生》),《一秒鐘》曲高和寡。它的隱喻是小衆的、笑點是高級的,自然不被這個時代所歡迎。當然,老謀子可能也不會在意這點。

令我很欣慰的是:這部電影在豆瓣上已經有7.9分的評分,是最近看的電影裏評分最高的。從這個評分,也能看出資深影迷們的寬容心,或者說資深影迷們的清醒意識。對電影有一定判斷的影迷,大概都能看出來,黃沙掩埋膠片、張九聲被五花大綁帶走、劉閨女無奈送別的那段,是故事最真實的結局,也是電影最好的結尾,如果在這裏結束,這部電影是一部非常優秀的“個人史”,深刻描述在那個時代下炮灰的遭遇。而加上後面的幾分鐘,賦予了影片光明的尾巴,電影也由此變成了“正史”。而這個明顯“狗尾續貂”的結尾,屬於“不可抗力”,很多觀衆能夠理解藝術家所遭受的不可抗力,他們像我一樣,是清醒而寬容的好觀衆。

再說說這部電影之前的過審問題,看完電影以後,也找了幾篇影評,知道了是哪個鏡頭被刪掉,又增加了哪個鏡頭讓影片自圓其說。這也讓我深感電影這種藝術的博大精深,一秒鐘判若兩片。最後一個問題:被刪的那個情節是什麼?就是張九聲向範電影說出不惜一切代價要看這“一秒鐘”的原因——他的女兒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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