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爆買剁手之後,我們的快樂爲什麼越來越貶值?

在這樣一個商家可以把任何一個時間符號變成購物狂歡節的社會,我們恐怕最難守住的就是自己的“初心”以及自己的“荷包”了。即使錢包所剩無幾,各大平臺卻早已把提升了額度的消費貸送到了你的眼前,只需點一下就又可以開心買買買了。

對於很多人而言,網上購物的最大樂趣其實是在精挑細選塞滿購物車的時候,其中讓人樂此不疲地的一大過程就是參與商家設計好種種搶券、滿減和補貼活動,這個時候整個人都會處在多巴胺積累和上升的過程。

第一波高潮來自於狂歡節開始的那一剎那,參與搶購的消費者都像是被直播帶貨大咖李佳琦的那聲銅鑼給敲醒一般興奮異常,以最快速度選擇商品、支付,搶到心儀已久的商品,心理得到第一次大滿足。

第二波高潮來自於對這些商品到手的期待過程,隨着物品陸續寄出,物流信息開始告訴我們這些商品正在向自己撲面而來,這種期待感又一次會激發我們的多巴胺分泌,興奮度會在我們拿到快遞拆開的那一瞬間達到一波又一波的小高峯,但隨着快遞接踵而至,我們拆包裹的快樂的邊際效用將進一步遞減。

而真正拿到手的那件消費品,由於大多並沒有立刻使用的用途,往往被我們“觀賞”一下就放在一邊,等待着我們計劃中好好用它、穿它、擺弄它的那一刻的到來。但其實,很快我們就這些東西忘得一乾二淨,隨之我們的興奮度也就會快速下降,以至於有一些百無聊賴的感覺。

唯一能激勵我們奮起工作的動力,可能要看下節後要還的欠款,而唯一能讓我們再次興奮的就是下一場購物節的來臨。

在這個無比艱難的2020年,對於全世界很多人來說,能夠有能力在網上想買就買,有機會出門輕鬆購物,都已經是生活很大的慰藉了。我們也想借着“消費”這一話題來聊聊:我們的快樂感受爲什麼越來越難滿足?快樂的保質期爲什麼越來越短、質量越來越差?

根植於基因:爲什麼我們如此“快樂不耐受”

生活在物質豐盈時代的我們,可能已經不相信或者忘記一個有關“匱乏”的傳說。而這個傳說其實是一個長達數百萬年的事實,就是人類一直生活的匱乏的環境當中,長期以來的大多數人口在無論是食物、藥物還是生活必需品上,都處在極度貧乏的狀態。

要知道,我們大多數人實現溫飽剛剛過去不過是四五十年,實現較爲富裕的生活也不過十幾年二十年時間,關於匱乏產生的飢餓、短缺的記憶還深深刻印在老一代人的記憶當中,也烙印在這些人的身體和心理當中。

(貝爺是挑戰匱乏環境的最佳代言人)

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是我們身邊上年紀的人所患的糖尿病、高血壓血脂等代謝類疾病的人數增多。我們知道這些富貴病的直接原因就是因爲食物豐盈之後,我們過多攝入的高糖、高鹽、高碳水的食物反過來開始危害我們的身體,而造成這一飲食偏好的原因正是匱乏年代我們身體對於這些食物的極度渴求。

但是我們身體不知道的是,原本只能在逢年過節可以喫到的這些高熱量食物,早就在平時得到了供應,而且是飽和攻擊的,但偏偏我們的身體機能早已習慣了忍飢挨餓,能夠高效將食物的能量轉化成脂肪存儲在身體當中,以備不時之需。一邊是源源不斷的美味食物,一邊是我們身體高負荷的運轉吸收,最終的結果就是身體產生了過大的負擔,壓垮了我們的新陳代謝系統。

儘管我們可以理性地分析這一過程,也會去搞搞健身運動、節食減肥等反“天性”的事情,但是我們仍然無法難以克服數以百萬年形成的這樣一種“趨樂避苦”的生理心理機制。

這種快樂機制幾乎是大自然爲所有高級脊椎動物設定好的基礎代碼,萬物之靈的人類也不可避免,而且通過一代代的自然揀選,淘汰那些讓大多數人都保留下同一套基因代碼。

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快樂機制的核心原理就是“人類獲得的快感總會消失”,無論是我們的生理欲求還是心理需求,都符合快樂邊際效用遞減的原則,在飢餓中喫下第一口甜食後則倍感滿足,一旦喫飽後,給你更多的甜食你也不願意再碰,甚至喫得越多越反胃。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你又會開始懷念起這些甜食了。

假如我們的快樂機制不是這樣運作,而是一次滿足就可以獲得持久的快感,那麼我們長期處在這種快樂享受中,也就再也沒有交配、勞作和努力的動力;又或者是快樂沒有暫停鍵,一旦享受起來就沒有滿足,這樣我們很快就會被自己的貪婪所反噬,死在無盡的縱慾當中。

所以,我們正是在快樂機制的此消彼長當中才得以生存下來。當快樂來臨的時候,我們就抓緊享受,當快樂消退的時候,我們迴歸平淡,但是我們保留了對於快感美好的回憶,也就有了爲獲得下一次快感到來而選擇忍辱負重,“爲之計長遠”的深謀遠慮。

用當下時髦的心理學來說,就是具有“延遲滿足”的堅韌能力。非常諷刺的是,如今這一被人所讚譽的能力在之前不過是一種稀鬆平常的生活習慣。在農業社會,人們都是按一年的時間來規劃生產和消費的。一個家庭要趕在下一個豐收季節到來前,要精打細算地分配這一年的糧食物資,必須要在忍飢挨餓的春夏之交,留下可以春播的種子。而如今,因爲極度豐盈的商品經濟社會的到來,這種日常習慣成爲了一種美德,而現實的狀況是,人的快樂閾值越來越高,時間卻越來越短。

消費主義下,我們如何陷入對商品的迷戀?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說過,人就是那一團慾望,慾望得不到滿足就痛苦,滿足之後就無聊。人生就像一個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儘管叔本華是想用這句話概括全人類的悲劇狀況,但是他給我們的解決方案就很難讓人認同,他認爲人類的唯一出路就是通向死亡。通向死亡,叔本華卻並不鼓勵人們自殺來結束痛苦,而他本人則是選擇通過放浪形骸的縱慾來加速走向死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叔本華也是一位表裏如一的行動哲學家。

不過,叔本華的鐘擺喻言,更像是爲即將到來的二十世紀的消費社會做了預告。因爲工業化大生產帶來的商品經濟的大繁榮,誕生了一個商品生產和消費必須緊密掛鉤的消費社會。

大多數人不再像傳統社會中有一些需要安分守己的固定身份,諸如農夫、鐵匠、騎士、奴僕、地主老爺等等,而是大家都具有了一個相同的身份:消費者。

(鮑德里亞和他著名的《消費社會》)

消費社會的第一要務就是需要人去消費,沒有消費就沒有需求,也就沒有生產的動力,因爲生產的要素都已具備,全球的生產引擎就等待着消費者拿出一個個購物的清單來點燃需求,讓引擎轟鳴運轉起來,由此資本、技術、工人的工資福利才能充分流動起來,財富纔會增值,人們纔有能力和動力去啓動下一輪消費。

消費社會的好處幾乎是不言自明的。在傳統社會,無論從宗教訓規還是社會風氣,人們通常將奢侈、消費看作是一件傷風敗俗的事情。正如《聖經》裏說:“不要爲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鏽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我們也把“勤儉持家”奉爲美德。但從事實來看,奢侈消費只能滿足少數上層階層人的享受,而不得不如此來消解大多數人的過分慾望。

如今,我們再也對沒有這樣的道德負擔,消費甚至過度消費已經成爲一種值得炫耀的事情,是一種個人魅力和實力的象徵。

消費社會在物質層面拉平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你逛你的SKP,我有我的拼多多,你出行能坐頭等艙,我做經濟艙也一樣和你同時達到。即使是最底層的人的生活,通過消費也能過上比之前國王們都要舒適的現代生活,至少我們有“衛生紙”的自由了。

不過,消費社會的負面效應同樣顯著,建立在其上的“消費主義”,成爲一種主流的社會形態。消費主義的真諦在於我們不再按照血緣地緣關係來定義自己,也不按我們的品德行止來標榜自己,而是我們按照我們消費的物品來定義自己,包括我們的階層、品味、興趣愛好甚至於個人價值。不過話說回來,剝離現實屬性的個人價值也從來沒有出現過。

把自己的價值交給消費過程和消費品,那麼,你也就將自己的價值交給外界來評價了。你所需要的大多不再是因爲消費而獲得的物品,而是因爲消費而獲得的相應的符號,也就是那些能標榜我們消費層次,體現我們個人價值特徵的品牌,充當我們精神的嚮導。

相較於過去傳統社會的匱乏狀況,消費社會的特點是對於快樂的滿足既充分又及時。而相較於消費品在物質功能上的及時滿足及時停止之外,我們在消費品的精神滿足上卻是越發的高頻,但又越發的難以滿足。

怎麼說呢?在擺脫了身體機能的限制之後,我們的大腦只需要對這些消費品的虛擬價值進行消費就能帶來極大的快樂,而想象是不佔用多少生理空間的,只需要騙過大腦,就可以獲得同樣的多巴胺等快樂激素的分泌。

這就是我們大多數人在瀏覽商品(哪怕就是手機上的精美圖片)、參與優惠搶購、等待包裹上門的過程中獲得極大快感的原因,我們其實是靠想象來獲得快感,靠到手的佔有獲得終極的心裏滿足,而後面的物品消耗則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想想那些堆在衣櫥落灰的禮服、難得背出來的限量款皮包、無數被種草的化妝品、收藏品,大減價時囤積的生活用品,無一不再透露着我們的快樂消費的副作用。

從囤積癖到斷舍離,爲消費主義的快樂解解毒

消費主義文化景象之下的一大奇觀就是囤積癖,這是由那些可能飽受物質匱乏或者從小缺乏安全感的一些人所產生的一種特殊癖好。

最近英國一位有着非典型囤積癖的英國程序員宅男去世,留給自己的弟弟一堆價值千萬英鎊的“垃圾”。他在長達18年的時間裏網購了近6萬個包裹,但是這位宅男的最大癖好只是買買買,卻從來不拆這些快遞,然後就堆積到房間的各個角落,最終拆包裹的快樂交給了他弟弟請來的評估師來享受了。

顯然,這個宅男的快樂只需要瀏覽這些消費品的網頁並下單支付就可以滿足其最大的快樂,而他要做的就是不停瀏覽、不停囤積即可,根本不需要享受這些消費品的使用價值或者觀賞價值。實際上,這也將是未來的消費形態,虛擬消費的商品僅僅以數字形式存放在服務端,而我們從佔有、觀賞和交易中獲得快樂滿足。

另外一種由消費主義衍生出來的現象就是對於消費主義的反抗,那就是極簡主義。極簡主義代表作的《斷舍離》在一批年輕擁躉那裏被奉爲聖經。斷舍離的精髓在於斷絕那些買不必要東西的念頭、捨棄那些短期內用不到的東西,最關鍵的是擺脫對於物品的執念。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很骨感的。即使很多人一時興起按照斷舍離的方式來一場全屋的大掃除,但很快也會在未來的購物季將屋子重新填滿。而且對於單身人羣來說,斷舍離卻是可以是改變生活方式的一次嘗試,這種狀況常常發生在搬家之際。但是一旦定居、結婚、生娃之後,斷舍離的方式可能就是一場美好的想象。

在消費主義的薰陶下,我們大多已經無力抗拒買買買帶來的及時滿足的快感誘惑,如果我們再有一點“勤儉持家”的陳舊習慣,就很容易生活在堆滿各種消費品的世界裏。大多數人就活在這樣消費前的短暫快樂和消費後的繁忙擺弄當中。

我們知道,我們的生存本能要求我們儘可能又快又多地滿足我們的身體所需,因爲這是我們面對長期以來殘酷的匱乏環境的一種最優生存策略,由此我們的大腦建立起一整套快速反饋的獎勵機制,讓我們樂此不疲地追求即時的滿足。我們也已經知道,在物質豐裕的當下,我們不應該如此馬上立刻地滿足自己的快樂需求,但我們又知道在我們的理性在大腦的快樂機制面前就跟弱雞一樣脆弱。但最終我們要知道的就是,如果要獲得持久而高質量的快樂,那就必須學會延遲剁手爆買諸如此類所帶來的即時滿足。

如果最終真能做到這些,那麼,我們仍然有可能將購物消費跟那個我們已經很少奢談的“幸福”聯繫起來。

面對現實,我們很難拒絕買買買帶來的快樂激勵,也很難完全做到極簡主義的目標,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在這兩者之間做一箇中庸的搖擺者,找到自己的快樂閾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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