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過去了,下一個冬天還會遠嗎?一年又一年,從一九三一年到一九四五年,東北淪陷區的老百姓足足有十四個冬天,需要在冰冷的冬天,在風雪交加的冷寂裏,忍餓、煎熬、受活、抗爭。日本人被趕走了,冬天就沒有了嗎?未必!邢健導演的《冬去冬又來》,以非常特殊的視角,對準東北一家人和他們悲催的生活,講述僞滿洲國時期最爲普通的中國老百姓如何在淪陷區堅韌、寂寞而抵死的存在。活下去,就是他們最高的生存理念、唯一的目標。他們是文盲,他們是草民,他們是種子。在冬天和冬天的循環中,他們尋找着一點點生機。他們是沒有組織起來的人民,他們是沒有紀律的老百姓,他們的思想只有素樸而執着的生育,等待他們的,是必然的歷史命運,也有偶然的個人際遇。他們活下去,就有機會看到春去春又來。

這個家,殘破不全,柴門破屋。家長名爲乾老四,乾在八卦中代表“天”,又有健進的意思,正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女主角是顏丙燕飾演的啞巴“坤”,坤在八卦中代表“地”,又是陰柔的意思,當然是母親的象徵和實質,我們完全可以看做是東北乃至於中國,她的失語既可以是本身的也可以說是一種修辭格。坤兒被乾老四收養,成爲家庭中的一員。乾老四念念不忘的是要傳宗接代,爲此不惜一切代價。越是在殖民地時代,越是要有生生不息的歷史任務。歸根結底,只有一代代的新人延續,纔能有新的可能。

乾老四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老三。老大和坤兒有一定的情感,但是在外信訊全無,走之前坤兒送給他圍巾。老二參加了抗聯,不想成爲老父親佈局傳宗接代的工具人。老三被抓壯丁後又逃回來,藏在窯子裏,也帶回老大死亡的信息和圍巾,並且成功的讓坤兒懷上了孩子。黑土地上的這些人,無論話根本沒有,還是絮叨一些、神經一點,裝傻、充楞,總是在冷光和寒雪的縫隙中,在僞滿警察、日本鬼子和缺乏糧食的困頓中,並非那麼苟且的活着,在扭曲的現實世界中,他們的不服從以“啞”、“傻”、“裝”、“懵”、“呆”等人生態勢的表徵,紮根在那裏。

他們的家鄉,就在那裏。讓我們再回到題目中的冬天,首先是日本,然後是蘇聯。這絕對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的歷史記憶,日本人、俄羅斯(蘇聯)人對於東北有着極其飢餓的、陰鷙的、絕對的貪慾野望,在大約五六十年的時間裏,他們通過種種不同的方式,對東北進行佔領、侵蝕。坤兒是孤兒,《冬去冬又來》的結尾,坤兒又將圍巾給了門外一個孤兒,也許她也會收留這個孩子。東北,其實就好像這樣的孩子。19世紀末期纔對關內人開放,闖關東的同時,也就是日俄爭奪東北的同時。這是東北人的痛史,直到1950年代,新中國才完全收回蘇聯在東北的特殊利益,感謝毛主席和他的夥伴們,感謝志願軍在朝鮮半島上的偉大勝利。從僞滿洲國時代的被殖民,到共和國長子,東北從冬天到春天,乾、坤都迎來了新的未來。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