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8日晚间,厦门。

在此举行的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大会上,已90岁高龄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赵焕章,获得了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电影艺术家表彰。

在赵焕章导演的艺术生涯里,他总是将电影镜头伸入到农村、田间地头,善于在平凡中发现不平凡,他曾用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为中国农村的电影留下了里程碑式的电影作品,他的那些脍炙人口的佳作,总会让观众在笑声中获得最深沉的感动,于家长里短中体味人生,将平淡的事用他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表达得颇有情致。

他在颁奖现场动情地说,中国电影要拍出最朴实的平凡之美,需要“更贴近生活,更贴近百姓”,如是便能更上一层楼。

借此向他深表祝贺,并由此回忆起27年前赴无锡拍摄电视连续剧《雨后荷花村》时的诸多往事。

赵焕章

自1994年应邀去无锡参加赵焕章导演的电视连续剧《雨后荷花村》拍摄后,便各忙其事,一晃10余年。后来得悉他腿有不适,行走不便,便即前往探望。

见面方知,赵导演确实是位大忙人,自他离休起就未曾停止过执导影视片的拍摄工作,单单是有关农村题材的影视片,就有《沂蒙山人》《白天鹅的故事》《婶子》《乡亲》《十品官吴山羊》等。若不是自己腿脚不便以及老伴患病需要照顾,无疑他会继续自己所热爱的影视导演工作,特别是农村题材的影视剧拍摄。

本文作者和赵焕章导演在无锡拍摄电视连续剧《雨后荷花村》现场

银幕上下感慨多

岁月蹉跎,从22岁走上艺术之路来到上海电影制片厂算起,如今90岁高龄的赵焕章已经从影55年了。作为他的助手向他学习,从影片筹备阶段、现场拍摄,到后期制作,获益匪浅,终身受益。曾参加过1963年影片《水手长的故事》的拍摄,至今已过去了50多年,许多有关发生在赵导身边难忘的故事已很不清晰,为书写此文只得不断敲打记忆的门窗。

赵导尤其喜爱擅长拍摄农村的影视片,如:1981年,一部农村题材喜剧电影《喜盈门》红遍全国。在1980年代,他拍摄了脍炙人口的农村三部曲。家喻户晓的《喜盈门》《咱们的牛百岁》《咱们的退伍兵》获得了不少奖项。发行公司的人说,当年《喜盈门》所印的拷贝是最多的,创国产故事片发行数量最高纪录,35(mm)、16(mm)、8.75(mm)三种拷贝共4212个。该影片受欢迎的程度,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当年由于印制的拷贝很多,村寨里有人家结婚、娶亲、做寿什么的,都要把影片拿出来放一放。赵焕章说,如果自己的作品能得到观众的喜爱,那说明我们的劳动得到了社会的承认,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谈到这里,我想起当年影片《咱们的牛百岁》去山东试映时,曾经有五千多个老乡,顶风冒雪前来观看,树杈上、墙头上、草垛上等等都站着、坐着观众,不少遥居远处他乡,闻讯赶来的农民观众,挤不进已经坐满了五千多位乡亲的观众席,但又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良机,无奈只能席地坐在抖动的银幕后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生活初步得到改善的庄稼人对精神生活如饥似渴很是迫切,当时的放映场面煞是动人。放片时全场轰动竟达200多次,可谓是盛况空前。

回忆往事,赵导笑呵呵地说,当时他就在场。他说春节前的这段日子在山东已经是相当冷了。乡下没有容得下那么多观众的电影院,只能露天放映,放映时间也只能安排在晚上,而且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他还记得,当他们一行进场时,会场上已经是坐无虚“席”了,村干部在银幕前给他们留了一点位子:摆上一条凳子。虽说有干部在前面奋力开路,但还是很不容易挤进去。尽管条件差、天寒地冻、凛冽的朔风刺骨,但观众热情始终不减,场面煞是动人。

影片《咱们的牛百岁》获得1983年文化部优秀影片一等奖和第七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他还告诉我,影片《喜盈门》有一次下乡答谢放映的时候,其情景更是感人至深。那个场面至今他还记忆犹新,那时正值春末夏初时节,也是到影片拍摄现场的那个乡下去放片,同样是露天。他印象挺深,当时天气阴晦,银幕早已张挂停当,大批老乡观众也已经通知完毕。面对此等莫测的天气,村干部气喘吁吁地跑来焦急地询问:“天上这大片乌云已经上来了,影片是放,还是不放?”村党支部书记坚定地回答:“为什么不放?这么大好的机会,放,照常放、照常放!”赵导和老乡们就坐在放映机前面看片,放了一半果然天不作美,雨丝飘飘洒洒下将起来,即便如此,银幕前后依旧是人山人海。

幸运的是,有的老乡想得周到,事先带了块塑料布,于是几个人便合披一块权作遮雨棚。有人便连忙撑起雨伞,然而雨伞尚未撑足,当即便遭到后面席地而坐乡亲们的一片抗议声。赵导一行也没带什么雨具,现场放映时晶莹剔透的雨帘不息地斜洒在放映机射出的光束上,致使银幕上的影像朦胧得“如诗若梦”。即使如此,现场竟是很少有人打伞,更无一人中途退场。数千名热情的观众于风雨中坚持看片将近有40多分钟之久,亲临此等动人场面的赵导怎不热泪盈眶?

是啊,作为该片的导演,面对此等感人至深的情景,一股股强烈的创作欲望在他的胸中涌动。他难以自己,同亿万农民兄弟难以割舍的感情,潮水般在他心中升腾奔涌。他暗下决心要以毕生的精力为农村小人物画像,为终身辛劳耕作的人们歌唱……他喃喃自语,不觉间一股热泪涌出他的眼角。

影片《喜盈门》获得1981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第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荣誉奖和第5届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继影片《喜盈门》《咱们的牛百岁》获优秀、最佳故事片之后不久,影片《咱们的退伍兵》又获得1985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第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特别奖和第9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以上三部影片被人们赞誉为赵导脍炙人口的“农村三部曲”。

不是伯乐,胜似伯乐

好多年前便听说赵导对全国不少业余作者尤其是农民作者,他都热诚相助,影片《咱们的牛百岁》的作者袁学强曾讲过“多亏我遇到了这位好导演。”

赵导介绍说:该剧本编剧袁学强在山东改了两稿,到上海又改了七稿。小说原来立意不太高,只着眼于改造农村里的落后分子,对待落后的人不要把他看死。于是他对作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你能不能把立意升华一些。并对作者说,你若同意我的看法再动手修改,不要勉为其难。

赵导认为影片《咱们的牛百岁》中的人物,在人生的道路上,尽管各有其不同的辛酸和痛苦,他们身上也残留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毛病,但无一不是笑着和自己的过去诀别。

这是当时酝酿在他脑海中对未来剧本里的人物设计与拍摄理念,他希望和剧作者产生共鸣,化作生动的人物形象。

《喜盈门》的作者辛显令是县文化馆的副馆长,比《咱们的牛百岁》的作者文化略高一些,如今邀请他们到上海修改剧本,在农村,有如进京赶考中状元。请他们来,帮他们改剧本,请来方便,作为演也有这个权利,但若弄不好改不成,还存在一个要让他们体面回乡的问题,因此也有潜在的麻烦和危险。

赵导分别和他俩秉烛夜改,天天干到半夜十二点,写了改,改了写,反反复复,足足干了四五个月,可谓是朝朝暮暮,心血耗尽。

不是伯乐,胜似伯乐。赵导对农民作家可称是关心倍至。他说,作为一个导演请一个作家来改剧本,若改不成不能投产,怎么办?这中间还有个情感、道义上的问题和愧疚。老实说,从他请作者来之先,这个问题便幽灵似地徘徊在他的脑海,且难以排遣,时刻敲击着他的心头。庆幸的是,在赵导的力荐下,两位作者的剧本先后都在上海出版的《电影新作》头题上发表,还一并附有作者小传、作者照片。这样久悬于赵导心头的忡忡忧心总算落了地:即便是剧本被否定拍不成,这些工作之余终年奋笔不辍的农民朋友拎着那一厚摞全国性电影杂志走回村头,也好有颜见江东父老了。

赵导为这些终年笔耕不辍的农村作者考虑得真是煞费苦心、仁至义尽了。他为剧本尽快修改成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强烈愿望,费尽思虑,绞尽脑汁,但他从不署名。我尊敬他,他的艺德、品格,丰盈着人们精神的活水。

赵焕章在维也纳街头

在生命的河床里跋涉

“男人是不会退休的”,赵导继电视剧《雨后荷花村》之后,准备搞一部环境保护题材的剧本。他说目前拍戏要受剧本及经济的制约,尤其是后者。赵导笑着说,只能算是设想罢。

导演赵焕章是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他,虽非绝顶聪颖,但却是一贯有着方向性的勤奋和一丝不苟,他是中国农民的儿子,他怀有对亿万中国农民兄弟的一片赤诚,用生命在为他们呐喊!

真诚无价,人生有限。赵焕章是真诚的富有者。老天有眼,他有一个温馨的家,他的夫人不愧是位贤内助。一件御寒衣,一碗热面条,她时刻关心着勤劳的老赵。他俩相视一笑,便觉得有一种满足弥漫心头。

一字一句总关情,金色的秋天,他怎不拥有金色的收获?于众多生命流淌着的河床里,他以自己那老实人的行事方式与生活准则,待人待己拥抱生活勤奋创作。他一如既往坦坦荡荡,亦如终年耕耘的老黄牛。

我同他一起拍片,始于1962年我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不久,有幸参加影片《水手长的故事》的全程拍摄至后期制作。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五十七年了。作为晚辈,他是我的好导师,我是他的学生和老朋友。不少生活细节已经忘却,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一直萦绕于怀,至今未完全找到答案:即作为导演,为什么他每每拍片几乎都会成功,总会受到农民兄弟和城市观众的厚爱,频频获奖?这令我深思再三,觉得用三言两语一时半会难以说清。

赵焕章导演的影片《喜盈门》在埃及展映

但我以为,他对中国农民饱含真挚的深情,这是最为重要的。他用农民的语言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使得影片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他用中国农民、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表达,讲好了中国故事,不回避矛盾,不概念,不说教,“全生态”且风趣生动可信,影片中的情节、人物似乎很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从而丰盈着人们的心灵。

赵导拍片有着自己不懈的追求,独特的风格。风格的形成是一个艺术家成熟的标志,他为中国电影增光添彩。

赵导在上海这方电影沃土上,洋溢着始终不变、挥之不去的情怀与使命。

他拍摄的电影,温暖着千百万岁岁年年辛勤耕耘农民的心。

为赶写此文,几次想再赶赴他家前去探望,再听他讲故事,可鉴于赵导已是90岁高龄的耄耋老人,腿脚不便,视听不济,身体多有不适,不便前去打扰。待日后他健康状况好转些再行拜访,再为广大读者报导有关他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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