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穿越至那個冬日

初雪過後,漫長的冬日來臨。你的冬日怎麼樣呢?是早晨上課時新民路凜冽的寒風,是聖誕節的薑餅小人紅色襪子,還是轟隆隆到來的論文答辯和考試?搭乘時光列車,讓我們跟隨清華的大師們,穿越至那一個個冬日。

那個冬日,父親晚上做了豆腐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着,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裏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燻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着“洋燈”,也還是陰暗。圍着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着臉,覷着眼睛,從氤氳的熱氣裏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裏。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並不是喫飯,只是玩兒。父親說晚上冷,喫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鍋,等着那熱氣,等着熱氣裏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朱自清 《冬天》

那個冬日,北平真的很冷

北平的冬景不好看麼?那倒也不。大清早,榆樹頂的乾枝上經常落着幾隻烏鴉,呱呱地叫個不停,好一幅古木寒鴉圖!但是遠不及西安城裏的烏鴉多。北平喜鵲好像不少,在屋檐房脊上吱吱喳喳地叫,翹着的尾巴倒是很好看的,有人說它是來報喜,我不知喜自何來。麻雀很多,可是豎起羽毛像披蓑衣一般,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地覓食,一副可憐相。不知什麼人放鴿子,一隊鴿子劃空而過,盤旋又盤旋,白羽襯青天,哨子忽忽響。又不知是哪一家放風箏,沙雁蝴蝶龍晴魚,弦弓上還帶着鑼鼓。隆冬之中也還點綴着一些情趣。

梁實秋《北平的冬天》

那個冬日,暖爐邊睡懶覺

不過也還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難受,屋裏不生火。晚上脫了棉衣,鑽進冰涼的被窩裏;早起,穿上冰涼的棉襖棉褲,真冷。

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懶覺。棉衣在爐子上烘過了,起來就不是很困難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熱熱的,穿進去真是舒服。

我們那裏生燒煤的鐵火爐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銅爐子,腳爐和手爐。腳爐是黃銅的,有多眼的蓋。裏面燒的是粗糠。粗糠裝滿,鏟上幾鏟沒有燒透的蘆柴火(我們那裏燒蘆葦,叫做“蘆柴”)的紅灰蓋在上面。粗糠引着了,冒一陣煙,不一會兒,煙盡了,就可以蓋上爐蓋。粗糠慢慢延燒,可以經很久。老太太們離不開它。閒來無事,打打紙牌,每個老太太腳下都有一個腳爐。腳爐裏粗糠太實了,空氣不夠,火力漸微,就要用“撥火板”沿爐邊挖兩下,把粗糠撥松,火就旺了。腳爐暖人。腳不冷則周身不冷。焦糠的氣味也很好聞。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詩:“冬天,腳爐焦糠的香。”手爐較腳爐小,大都是白銅的,講究的是銀質的。爐蓋不是一個一個圓窟窿,大都是鏤空的松竹梅花圖案。手爐有極小的,中置炭墼(用炭末做成的塊狀燃料,多呈圓柱形),以紙媒頭引着。一個炭墼能經一天。

汪曾祺《冬天》

那個冬日,遍地烽火,蕭索冷清

爆竹聲中獨閉門,蕭條景物似荒村。萬家兵革家猶在,七載流離目更昏。時事厭聞須掩耳,古人久死欲招魂。六齡稚女扶牀戲,彷彿乘平舊夢痕。

陳寅恪《甲申除夕自成都存仁醫院歸家後》

那個冬日,與佳人飲酒歸

玉盤寸斷蔥芽嫩,鸞刀細割羊肩進。不敢厭腥臊,緣君親手調。

紅爐赬素面,醉把貂裘緩。歸路有餘狂,天街宵踏霜。

王國維《菩薩蠻·玉盤寸斷蔥芽嫩》

那個冬日,讚頌生活的美麗

往常一日幾次匆匆走過慰冰湖,一邊看晚霞,一邊心裏想着功課。偷閒劃舟,抬頭望一望灩灩的湖波,低頭看滴答滴答消磨時間的手錶,心靈中真是太苦了,然而萬沒有整天地放下正事來賞玩自然的道理。造物者明明在上,看出了我的隱情,眉頭一皺,輕輕地賜與我一場病,這病乃是專以拋撇一切,遊泛於自然海中爲治療的。

如今呢?過的是花的生活,生長於光天化日之下,微風細雨之中;過的是鳥的生活,遊息于山巔水涯,寄身於上下左右空氣環圍的巢牀裏;過的是水的生活,自在地潺潺流走;過的是雲的生活,隨意地嫋嫋卷舒。幾十頁幾百頁絕妙的詩和詩話,拿起來流水般當功課讀的時候,是沒有的了。如今不再幹那愚拙煞風景的事,如今便四行六行的小詩,也慢慢地拿起,反覆吟誦,默然深思。

我愛聽碎雪和微雨,我愛看明月和星辰,從前一切世俗的煩憂,佔積了我的靈府。偶然一舉目,偶然一傾耳,便忙忙又收回心來,沒有一次任它奔放過。如今呢,我的心,我不知怎樣形容它,它如蛾出繭,如鷹翔空……

碎雪和微雨在檐上,明月和星辰在闌旁,不看也得看,不聽也得聽,何況病中的我,應以它們爲第二生命。病前的我,願以它們爲第二生命而不能的呢?

冰心《寄小讀者》

來源 | “人文清華講壇”微信公衆號

轉載 | 胡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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