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凡爾賽文學火了。

一言以蔽之:用最低調的話,炫最高調的耀。就連李大詩仙也莫名躺槍。

什麼“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什麼“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什麼“憶昔洛陽董糟丘,爲余天津橋南造酒樓。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

說都是標準的凡爾賽文學。

茶座君不禁長嘆一聲,這真是折煞李大詩仙了。李大詩仙什麼人,天上的謫仙人,這麼具有仙風道骨的人,會費盡小心機去炫赤果果的富?來看他自己是怎麼說的: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親們,大詩仙要的是詩與遠方啊,錢財不過糞土罷了。大詩仙若有靈,得知你們這麼埋汰他,不從地下起來吐一口千年老血纔怪!

不過,看乃們對李大詩仙存在這麼的大誤解,今天茶座君就好好科普一翻,有些人算是小小得罪了。

其實,凡爾賽文學可以玩,不過像我們古代人,那就玩得高級優雅多了。且看宋人評詩的段子。

歐陽修曾說,他的老師晏殊非常喜歡評詩,又喜歡論詩句中的富貴氣象。比如前輩宰相寇準的句子:“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看上去鑲金戴玉,但這不是富貴語。

寇準是宋朝初年著名的宰相,生活上過得很奢侈。這句詩的意思就是,年紀大了,嫌鑲了金的腰帶太重,人懶散疲倦了,躺在玉枕上睡覺,又嫌枕頭太涼。

然而,在晏殊看來,真正的富貴語應該是介樣子滴: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

此詩句出自省部級大員白居易,全篇寫的是宴席散後的情景:

宴散/白居易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殘暑蟬催盡,新秋雁戴來。將何還睡興,臨臥舉殘杯。

閒散的心情,雋永的筆調,真正的富貴心態是內心裏自然的流露,不需費盡心機刻意地去炫耀。

“晏元獻公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爲知言。”(歐陽修《歸田錄》卷二)

千百年後,說話一向犀利的魯迅也毫不可客氣地說:“唐朝人早就知道,窮措大想做富貴詩,多用些金、玉、錦、綺字面,自以爲豪華,而不知適見其寒蠢。真會寫富貴景象的,有道:‘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全不用那些字。”

晏殊是太平宰相,出道即早,十四歲以神童入試,賜同進士出身。加之仕途順利,所以生活上優遊卒歲,夜夜笙歌,好不快活。故而在詩詞創作上以善於描寫富貴而著稱,其論詩喜論“富貴氣象”。對於什麼是富貴氣象,晏殊用了具體的詩例來解釋:

晏元獻公雖起田裏,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雲:“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餘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說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緻也無?(吳處厚《青箱雜記》)

晏殊的出身也並不高貴,但他的詩文能做到描寫富貴而出於天然。他的詩留下來不多,最爲人稱道的是他的詞,而詞集即以《珠玉詞》來冠名。“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只剩下斷句,難以窺全篇原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是晏相公得意的名句,其全篇則保存了下來:

無題/晏殊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菸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回到凡爾賽文學上來,其實迅翁的話可以這麼改:唐朝人早就知道,屌絲們想發朋友圈,自我覺得漫不經心的用些蘭博基尼、愛馬仕等字面,以爲是低調地炫豪華,而不知適見其寒蠢。真會寫富貴景象的,有道:‘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全不用那些字。

說到底,凡爾賽文學們人生的格局還是項羽式暴發戶的心態: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拿到現在,開上了蘭博基尼,不發發圈,不回老家兜兜風,和穿了漂亮衣服在夜間走路有什麼區別?那真是太糟心了!

洗腳上田的翠花喝上了路易十四就是貴族啦?Naive!晏大相公微微一笑很傾城:還不照樣是巴黎郊外的鄉巴佬?

浣溪沙/晏殊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窮兒家有這景緻也無?

再來一組古人玩的凡爾賽文學,請戳:有一種雞湯叫文人自題聯丨從清人對聯看古人如何優雅地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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