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着一匹白馬,手持一株山茶,來自雲南大理的感通寺主持、無極禪師,帶着24名僧徒,向着遙遠的首都南京出發了。

這是大明帝國之初、明朝洪武十六年(1383年),在南京的皇城裏,當無極禪師向朱元璋獻上山茶和白馬時,恰逢早春,此時茶花盛放,白馬在朝堂上突然嘶鳴,滿朝文武爲之一振,紛紛進言說,這真是祥瑞徵兆,預言大明國運昌盛啊。

和尚出身的朱元璋,原本就對佛家弟子抱有好感,又剛好馬嘶花放,他喜從中來、龍顏大悅,立馬頒旨賞賜無極禪師“館之上剎,賜饌、賜衣”,除了親自爲無極禪師上法號“法天”,朱元璋還親筆題詩《僧居點倉》贈無極禪師:

“峯頭積雪炎天厚,巖上深松盛臘長。

問道也應如是往,好將鐘鼓震蠻荒。”

無極禪師所居的感通寺,正是在大理境內的點倉山(蒼山)之上。

此前,朱元璋儘管率部先後平定內地,但元朝蒙古殘兵仍然盤踞雲南不肯投降,於是,明朝洪武十四年(1381年)九月,朱元璋下令大將傅友德、藍玉、沐英等人率兵30萬南征雲南,大軍所向披靡,先是於當年十二月擊敗了元朝盤踞雲南的梁王,迫使其兵敗自縊,第二年、洪武十五年(1382年)閏二月,明朝大軍又攻克大理,俘虜了雲南土酋段氏,基本平定雲南全境。

至此,此前千年一直遊離在中華帝國勢力之外的雲南地區,開始了與內地的同化進程,而無極禪師的南京朝覲,就發生在大明帝國平定雲南的第二年。

對於朱元璋來說,雲南與中華帝國內地的歸一進程,急需來自宗教層面的支持,而無極禪師等僧衆的覲見,恰逢這一歷史性進程的開篇節點,肩負這個同一使命重任的,即將交付給予大理點倉山上的感通寺。

後來,在明末清初江山鼎革之際,當時感通寺主持、高僧擔當懷着萬分感慨,爲感通寺寫下了這樣一幅對聯:

“寺古松森,西南攬勝無雙地;

馬嘶花放,蒼洱馳名第一山。”

在蒼山之上、洱海之邊的風花雪月裏,感通寺內,珍藏着大明帝國的金戈鐵馬、哀怨情仇,而白馬茶花,只是這個故事的開篇而已。

▲蒼山上、洱海邊、感通寺。/圖源:圖蟲創意。

1

根據史書記載,感通寺原名蕩山寺,其始建於漢,重建於唐,唐朝時,位處雲南的南詔國立都大理,與當時的大唐、吐蕃鼎足而立,當時,禪宗六祖慧能的高徒神會,將禪宗親傳給四川成都萬壽寺的僧人張惟忠,張惟忠又將禪宗法意傳給了南詔國的高僧李成眉,李成眉,就是後來聞名的買順嵯和尚。

李成眉後來來到點倉山上蕩山寺的舊址,點倉山,也就是現在的點蒼山(蒼山)。在這裏,李成眉開始着手籌建廟宇,是爲感通寺,而感通寺,也因此成爲了禪宗雲南第一寺。

▲感通寺,就藏身在蒼山洱海之間。/圖源:圖蟲創意。

後來,明代白族學者李元陽在《重建感通寺記》中寫道:“大理城南十里,西入山谷有寺曰感通,唐初李成眉賢者所建。”

對於該寺爲何命名“感通”,作爲明代雲南大儒的李元陽解釋說:

“況天下之物……不得其理不能感……感而遂通”。

作爲“史上白族第一文人”,大理土著李元陽(1497-1580年)也是嘉靖五年(1526年)進士,在大理,李元陽即將遇到一位從京城北京,被貶至萬水千山之遠的帝國狀元:

楊慎(楊升庵)

作爲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楊慎在後世聞名,是因爲他那首著名的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畫像。

然而在當時,被貶雲南的楊慎,只是一位被嘉靖皇帝恨之入骨的帝國狀元。

事情起源於明武宗之死。

大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31歲的明武宗朱厚照駕崩於北京豹房,由於明武宗膝下無子,於是皇太后張氏與當時總攬朝政的大學士楊廷和等人商議後,決定迎立明武宗的堂弟、興王朱厚熜繼位,是爲明世宗,也稱嘉靖皇帝。

從地方藩王入主皇位的嘉靖皇帝,主張追認其親生父親興獻王爲帝,然而當時的士大夫階層則普遍認爲,嘉靖皇帝偶然得到皇位,全是因爲明武宗膝下無子,因此才得以入承大統,既然如此,那按照禮儀,嘉靖皇帝就應該尊稱明武宗的父親明孝宗爲父親和皇考,如此才符合正統禮儀,至於嘉靖皇帝的親生父親,則應該改稱爲皇叔。

從當時的禮儀來說,士大夫階層的主張符合道統,然而嘉靖皇帝的主張則是出於人情,在另一層面,這場在後世被稱爲“大禮議”之爭,涉及到追認皇帝親生父親的爭執,其實也是新上任的嘉靖皇帝與朝臣集團的爭權之戰。

在當時的士大夫們看來,當時年僅15歲,就偶然繼承帝位的嘉靖皇帝,勢必要與士大夫分權共治天下,至於如何共治天下,“大禮議”之爭就是序幕。

然而朝臣們顯然忽略了時代,這已經不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代,而是皇權獨攬、乾綱獨斷的大明帝國,於是,到了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嘉靖皇帝霸王硬上弓,強行命令禮部冊封追認自己的親生父母爲皇帝和皇后,消息傳出後,將此視爲“驚天大事”的吏部左侍郎何孟春等人帶頭抗爭反對,認爲此舉違反了帝國傳統倫理道德,已經涉及國本,遭到對抗的嘉靖皇帝則暴怒,於是下令將何孟春等牽頭八人全部打入詔獄。

在今天看來,這場“大禮議”之爭其實挺無聊的,但是在當時,這是涉及“國本”的震撼性問題,嘉靖皇帝鎮壓何孟春等人消息傳出後,明朝上下文武百官羣情激奮,其中,正德六年(1511年)狀元、此時正擔任翰林修撰兼經筵講官的大才子楊慎聽說後,更是義憤填膺,楊慎於是鼓動文武百官說:

“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於是,楊慎約集了200多位朝臣集體抗爭,文武百官衝到紫禁城左順門前擂門大哭、聲徹宮廷,而暴怒的嘉靖皇帝則絲毫不退讓,下令將抗爭的五品以下官員134人下獄拷訊,四品以上官員86人停職待罪,並先後廷杖打死了16位抗爭的官員。

左順門廷杖之後,反對嘉靖皇帝冊封親生父親爲帝的文武百官最終被迫緘口,至此,從嘉靖皇帝登基開始就延續達三年之久的“大禮議”之爭,最終以嘉靖皇帝和皇權的大獲全勝告終。

而作爲帶頭鬧事的“刺頭”之一,狀元楊慎則被嘉靖皇帝視爲眼中釘,在先後兩次廷杖差點被當場打死後,楊慎最終被嘉靖皇帝下令發配充軍到雲南永昌衛(今雲南保山縣)。

而楊慎的父親,就是三年前主張迎立嘉靖皇帝入京的首輔楊廷和,則被迫辭職回到了四川老家。

所謂“詩家不幸文學幸”,因爲堅守傳統禮儀、以致徹底喪失仕途的楊慎,則始終不願意向嘉靖皇帝和皇權點頭哈腰,此後35年,楊慎一直被貶雲南,嘉靖皇帝則對楊慎恨之入骨,儘管此後嘉靖皇帝曾經先後七次大赦,卻唯獨不肯赦免楊慎,不僅如此,嘉靖皇帝還經常向朝臣問起楊慎近況,只有當聽到楊慎“老病”的消息時,嘉靖皇帝才能稍稍解恨。

爲了自污以避禍,楊慎經常縱酒自娛,有時甚至故意用紅粉化妝打面,還在兩鬢插花,帶着酒,讓妓女扶着他一起遊覽行走,對此,晚清文人謝章鋌評論說,楊慎不過是佯狂避禍而已:

“胸中實不知有幾鬥熱血,眼中實不知有幾升熱淚。”

這位貴爲宰相之子、狀元出身的大才子,一生著作達四百多種,且都是頗具創新的才學之作,也因此,楊慎與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蘇東坡,被並稱爲四川三大文豪,在被貶雲南的35年時間裏,他始終不肯向皇權低頭,而是堅持在偏遠之地,過一種遠離政治的具有詩意與尊嚴的人生。

於是,就在被貶雲南六年後,嘉靖九年(1530年),43歲的楊慎與32歲的大理土著、雲南大儒李元陽,一起相約,登上了位處蒼山之上的感通寺。

在無極禪師覲見朱元璋歸來後,感通寺盛極一時,一度規模宏麗、擁有“三十六院”,被稱爲“蒼洱名山第一寺”,儘管楊慎不幸被貶,但當時人普遍對這位性格耿直的大才子深懷敬意,而李元陽也對這位儒學前輩充滿了深情敬意。

當時,他們一起夜宿感通寺內,晚上篝燈夜坐時,兩人聽到寺僧誦經,字音多有訛誤,於是李元陽對楊慎說,“宋人六書中轉註多有錯誤,以致後人沿襲不改,希望楊公能有所記錄,傳聞後人。”

於是,兩人遂在感通寺內住了下來,楊慎則奮筆疾書,在感通寺內用二十來天時間,完成了《轉註古音略》。

後來,兩人臨走前,李元陽特地將他們所住的樓閣,題字爲“寫韻樓”,這也就是感通寺內保存至今的古建築“狀元樓”的前身。

楊慎則題詩《感通寺》:

嶽麓蒼山半,波濤黑水分。

傳燈留聖制,演梵聽華雲。

壁古仙苔見,泉香瑞草聞。

花宮三十六,一一遠人羣。

告別了京城政治,這位狀元才子,在感通寺和大理的山水之中,尋覓得到了自在人生。

感通寺之遊29年後,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72歲的楊慎最終老死雲南。這位被充軍發配雲南的狀元,雖然是戴罪之身,但當聽說尋甸、武定的土司叛亂時,卻毅然帶着家僮前往助戰平亂,當聽說雲南老百姓受到貪官污吏迫害,他又憑藉着自己的人脈,四處寫信上訪爲民伸冤,就在臨死前,他還留下遺囑說自己“臨利不敢先人,見義不敢後身”,以此來激勵子孫後代。

狀元死了,但感通寺,一直留着他的聲名。

▲感通寺內。/圖源:圖蟲創意。

2

與楊慎同訪感通寺後,李元陽還曾多次到訪蒼山,而感通寺吸引他的,還有寺內遍植的古茶樹和著名的“感通茶”。

雲南巡按劉維曾經和李元陽一起遊覽感通寺,在寺內與僧人們喝茶敘聊後,他感念寫下了《感通茶與僧話舊》:

竹房瀟灑白雲邊,僧話留連茗重煎。

海山久思惟有夢,山中長住不知年。

洱海之邊、蒼山之上的這杯感通茶,在楊慎、李元陽的時代近百年後,還吸引來了另外一位奇人:

徐霞客

崇禎九年(1636年),從22歲就開始四處雲遊、遍訪名山大川的徐霞客,來到了50歲的知天命之年。

50歲的徐霞客,此時感到自己老病將至,於是開始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悲壯的“萬里遐徵”,從崇禎九年(1636年)十月開始,他先是從江蘇出發遍訪江西、湖南,然後又遠遊至雲南境內,崇禎十二年(1639年)三月,不遠萬里的徐霞客,最終來到了大理蒼山之上的感通寺內。

在《滇遊日記》中,徐霞客寫道,當時感通寺內“中庭內外,喬松修竹,間以茶樹。樹皆高三四丈,絕與桂相似,時方採茶,無不架梯樹者。茶味頗佳,焙而復爆,不免黝黑。”

當時,江蘇宜興出產的“陽羨茶”,是宋、明時期的名茶,但李元陽等人則在《大理府志》中稱:“感通茶,性味不減陽羨(江蘇宜興),藏之年久,味愈勝也。”

徐霞客顯然是慕感通寺之名而來,只是這種鴻鵠的意境,絕非普通人所能意會,就在到訪感通寺後九個月,崇禎十三年(1640年)正月,“兩足俱廢”、心力交瘁的徐霞客,被雲南地方官用車船送回到江蘇江陰老家,面對歷經磨難、千里歸來的徐霞客,江陰當地官員在前來探望時,搖搖頭問徐霞客說,你這是“何苦來哉?!”

徐霞客對此的回答說:

“西漢的張騫鑿空西域,唐朝的玄奘萬里求佛,元代的耶律楚材同樣行程萬里,而我作爲一個老布衣,孤筇雙屨,窮河沙,上崑崙,歷西域,題名絕國,與三人而爲四,死不恨矣。”

從這個意義上,只有偉大才能理解偉大,只有高尚才能珍惜高尚,只有孤獨才能品味孤獨,除了徐霞客,沒有人能明白他自己。

一年後,崇禎十四年(1641年)正月,56歲的徐霞客,最終病逝於江蘇江陰家中。

此時,距離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自盡、明朝滅亡,還有三年時間。

▲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1587-1641)

3

就在到訪感通寺之前,徐霞客先是在雲南昆明,慕名拜訪了一個人:唐泰

唐泰的爺爺唐琦,本是狀元才子楊慎的六位莫逆之交“楊門六學士”之一,出身書香門第,唐泰年少時也曾經上京趕考,落榜後,唐泰也像徐霞客一樣遍遊名山大川,然後又返回雲南侍奉老母。

在內心深處,唐泰與徐霞客一樣,都有一顆雲遊四海之心。

當時,徐霞客的朋友陳眉公剛好也認識唐泰,於是,陳眉公特地寫信給徐霞客,讓他前往雲南昆明與唐泰會面,當時,與徐霞客一起結伴相行的靜聞和尚中途病故,徐霞客於是邀請“詩書畫三絕”的唐泰爲靜聞和尚撰寫了《瘞骨記》。

唐泰與徐霞客有着共同的愛好,兩人在短短的相處時間裏,結下了深情厚誼,對於以雲遊爲志的徐霞客,唐泰還特地寫詩《贈徐霞客先生》:

鴻鵠翔雲中,孤飛縱高舉。

浮雲皓橫絕,嚴霜脆弱羽。

衣裳自清潔,素志未惰窳。

弓矢豈無意,網羅奚礙阻。

咫尺寡儔匹,萬里亦踽踽。

在古典時代雲遊四海的徐霞客,如此奇人,顯然讓唐泰肅然起敬。

徐霞客去世後第二年(1642年),由於老母親去世,這最終讓唐泰徹底放下了俗世牽掛,於是,當時已經年屆50歲的唐泰,也決定開啓自己的“萬里遐徵”——出家爲僧。

於是,唐泰在雲南大理境內的雞足山剃髮爲僧,並取法號擔當。

▲擔當禪師(1593-1673年)。

但遁入空門的擔當禪師,其實難以放下世事。

根據史料記載,1644年崇禎自盡、滿清入關後,擔當禪師還曾經祕密參與抗清鬥爭,這位生於大明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去世於滿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的擔當禪師,身處明末清初的亂世之際,內心的痛苦掙扎是難以言喻的。

參與抗清鬥爭失敗後,擔當禪師徹底遁入空門,晚年時,擔當禪師常住在感通寺內,由於仰慕楊慎的爲人,擔當禪師重修了楊慎當時住宿的“寫韻樓”作爲自己的住所,並常在“寫韻樓”內練習書法、揮毫作畫,他的書畫獨樹一幟,在當時被稱爲“雲中一鶴”、“南中高士”。

對於自己晚年定居蒼山之上的感通寺內,擔當禪師曾經寫詩明志道:

退居入荒谷,非爲孤陋榮。

幸有賢地主,高簡薄世情。

結茅蒼山中,延我志此生。

夙昔懷茲意,會始脫市城。

日夕羊牛下,日出鳥鵲鳴。

幽狎全其天,羣傷寂昭平。

自兮無憂樂,焉知有陰晴。

▲擔當禪師筆書“一笑皆春”。

就在擔當禪師定居感通寺的時間裏,隨着明亡清興的戰火燃起,雲南境內也狼煙遍地,當時,先是張獻忠的餘部李定國擁立南明的永曆帝,在雲南境內與清軍展開對峙爭戰,隨後永曆帝又在雲南境內被吳三桂所殺。

可以說,擔當禪師遁入空門後,明末清初的人世間,並沒有安生日子。

就在擔當禪師生命的最後一年(康熙十二年,1673年),吳三桂又在雲南境內挑起了三藩之亂,就在吳三桂作亂的這個冬天,已經81歲的擔當禪師也預感自己大限已至,圓寂前,他提筆寫下偈句:

“天也破,地也破,認作擔當便錯過,舌頭已斷誰敢坐。”

寫完偈語後,擔當禪師擲筆而逝。

擔當禪師火化後,弟子們爲他在感通寺後立起了一座舍利塔,他的好友馮蘇在題寫的《擔當禪師塔銘》中寫道:

“始焉儒,終焉釋。一而二,二而一。洱海秋濤,點蒼雪壁。迦葉之區,擔當之室。”

萬千世界,愁苦難斷,唯有身後長眠,感通寺下,蒼山洱海的風花雪月。

▲擔當禪師舍利塔。

4

感通寺裏的塵事過往,或許也讓後來的林則徐,感慨萬千。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在虎門銷煙後仕途坎坷、甚至一度被作爲鴉片戰爭的替罪羊、發配新疆伊犁的林則徐,又被起用任命爲雲貴總督,第二年(1848年),他慕名登上了蒼山之上的感通寺。

在楊慎和擔當禪師曾經居住過的寫韻樓內,林則徐寫下了《道光戊申夏五榆郡班師東歸登寫韻樓》:

知有英靈駐此中,肯教勝蹟委蒿蓬。

……

雪鬢霜髭寫旅愁,芒鞋竹杖添詩料。

披髮何時下大荒,魂兮來止足徜徉。

彩雲城郭長無恙,明月關山休斷腸。

寫下這首詩後一年(1849年),身患重病的林則徐奏請開缺,從雲南回到了福建侯官縣老家調治身體,但身處晚清亂世,林則徐根本難以安歇,到了1850年,清廷又急令林則徐前往廣西鎮壓農民起事,於是,林則徐不得已抱病從福建啓程前往廣西,最終在行經廣東普寧時病逝。

或許,在生命結束前兩年,在感通寺內,他已經感受到了“魂兮來止足徜徉”的某種生命結局。

▲林則徐(1785-1850年)。

對於感通寺的這種意蘊揭示,1906年,清末的法藏法師在感通寺中寫下了這樣一幅對聯:

“無所感,無所感,亦無所感,萬感都歸戒定慧;

何以通,何以通,亦無所通,一通了徹去來今。”

何感而通?

而這,並非感通寺的全部。

與林則徐禍福相依的大清王朝,最終在辛亥革命的槍炮之中,在1912年走向終結。

但帝制的餘音和因緣仍在,清朝滅亡後第二年(1913年),一個孩子在蒼山感通寺下的大理城內出生,這就是後來出任感通寺主持的惟昌法師

惟昌法師是愛新覺羅氏後裔,清朝末年,他的祖父到雲南昆明出任鹽務官,父親曾在民國初年擔任雲南蘭坪縣縣長,卻因禁毒被匪徒所殺,當時,惟昌法師的母親已經懷有身孕,於是他的母親含辛茹苦流落到大理,最終生下了惟昌法師(俗名周麟)。

▲感通寺內一隅。/圖源:傳慈法師。

惟昌法師7歲時,就跟隨母親到了大理境內的雞足山修學佛法,12歲時,惟昌法師正式剃髮出家,後來,惟昌法師還曾遠遊昆明以及緬甸、泰國等地進修佛法,1938年抗戰時期,惟昌法師毅然回到大理,先後擔任三哨佛家寺和觀音堂住持。1966年文革爆發後,惟昌法師被迫輾轉來到感通寺內暫住,當時,他白天下山到生產隊幹農活,晚上就回感通寺居住。

改革開放後,惟昌法師出任感通寺主持,一直到2006年,這位愛新覺羅氏的後人,最終以94歲高齡去世。

至此,感通寺也在唐代重建後的千年歲月中,伴隨着蒼山洱海和暮鼓晨鐘,在曲折中走向未來。

2020年9月,最愛君也在因緣之中,走入了感通寺。就着一杯清茶,才發現自己,無意中,竟然闖入了一處失落千年的時空。

或許,在白馬茶花的映照之中,失落的楊慎、奔走的徐霞客、亂世之中的擔當禪師,以及坎坷的林則徐,一切欣喜愁苦,終將透過感通寺的一杯清茶,與你我相會於時空之中。

那時,我們終將遇見感通寺。

▲圖源: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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