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途中,東晉權臣桓溫與部下登上一艘戰艦,遙望中原故土。

桓溫頗有感觸,說:“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衍等人難辭其咎啊!”

王衍是西晉重臣,出身琅琊王氏,平生篤好玄學。當年,他們一衆大臣只知道誇誇其談,無力阻擋五胡入華,不僅丟了疆土,還把自己和百姓的命搭進去。

與桓溫同行的袁宏也是一位清談家,他爲此開脫說:“時運自有興廢,不一定是他們的過錯。”

桓溫一聽,作色道:“我聽說東漢末年,劉表養過一隻千斤大牛,此牛平日裏所需食物是普通牛的十倍,但幹起負重運輸的活,連一頭最弱的牲口都比不上。曹操佔據荊州後,把這頭牛殺了,用來勞軍。”

這是將那些無所事事、徒有其表的士大夫比喻爲“劉表之牛”。

作爲務實派,桓溫對清談人士嗤之以鼻,掌權後削弱士族豪強時更是毫不手軟。他所代表的譙國桓氏家族,堪稱東晉士族中的另類,既是東晉門閥政治的參與者,也是這場遊戲規則的破壞者。

▲東晉門閥政治,士族與皇權的結合。圖源/影視劇照

1

譙[qiáo]國桓氏興起於東漢,分爲龍亢桓氏、銍縣桓氏等支派,因祖上原爲姜齊國君,遂以齊桓公的諡號爲姓氏,後來遷入譙郡(在今安徽)一帶。

其中,龍亢桓氏最初靠讀書發跡,是一個經學世家,桓溫就出自這一家族。

桓溫祖上闊過,還是帝師級別的豪門,家族最早的牛人爲漢代大儒桓榮

桓榮年少時家境貧困,爲了養活自己,一邊打工,一邊跟隨九江博士朱普學習《歐陽尚書》(漢代歐陽生所傳今文《尚書》),整整十五年不回家鄉,終成一位大學者。

新莽之亂後,桓榮逃匿山中授課,即便飢餓睏乏,幾代人仍家學不輟。

桓氏發跡,就在於一個“勤”字,後來的桓溫也是如此。

東漢建武十九年(39 年),已經60歲的桓榮因弟子舉薦,被漢光武帝劉秀召見,深得賞識,併入宮擔任太子的老師。

漢光武帝曾經稱讚桓榮:“此真儒生也!”

桓榮家族致力於經學研究,子孫都繼承其學業,教授《尚書》,門下弟子衆多。

桓榮接受劉秀的招聘後,爲漢明帝的老師,其子桓鬱是章帝與和帝的老師,其孫桓焉當過安帝與順帝的老師。桓氏三代人先後擔任帝師,成爲當時最爲顯著的經學世家,榮耀備至。

有道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玩政治的總是難以獨善其身。桓榮家族傳到第六世就不行了,一場政變使這個累世公卿之家淪爲“刑家”,子弟紛紛潛逃,隱姓埋名,一度走向衰落。

桓氏的六世祖史載闕如,田餘慶等學者考證,這位桓溫曾祖輩的人物是曹魏大臣桓範

正始十年(249年)的高平陵之變中,桓範作爲曹爽黨羽,拒絕了司馬懿的任命,逃出城告訴正與皇帝曹芳祭拜帝陵的曹爽,不如“以天子詣許昌,徵四方以自輔”,這是全新版本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之計。如果曹爽聽從這一計策,司馬懿的奪權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但曹爽兄弟不聽,說我們向司馬懿投降,退休養老總行吧。

桓範哭笑不得,罵道:“曹子丹(曹爽之父曹真)何等英雄,生出你們兄弟這樣的草包,你們就等着滅族吧!”

之後數年之間,司馬氏權傾朝野,桓範與曹爽等一同被誅滅三族,後世子弟或死或逃,唯恐避之不及,從此一落千丈,昔日賴以成名的經學家傳也丟了。

這正是桓氏第六世的記載被塵封的原因。

因此,在東晉門閥政治中,桓氏是一個特殊的士族,其南渡時,聲名不顯、地位不高,論政治勢力、學業家傳、經濟力量等都不入流,後來卻一躍站在歷史舞臺的中央。

▲桓範勸說曹爽對抗司馬懿,卻不爲其所用。圖源/影視劇照

2

桓溫出生的時候,家境窘迫,窮得叮噹響。

有一次,桓溫的母親重病。爲了給媽媽治病,桓溫不得不將幼弟桓衝送到富戶爲質。有時債主上門討債,年少的桓溫也一籌莫展。

儘管其父桓彝[yí] 後來當了宣城(在今安徽東南)太守,家裏經濟狀況也沒有得到改善。桓溫兄弟由此養成了一生勤儉的習慣。

桓溫得勢後,宴飲時不過只有茶水和幾盤水果。

他弟弟桓衝同樣生活儉樸,有一回沐浴後家裏人給他送來一套新衣服。桓衝大怒,催促傭人送回去,結果他妻子跟他說:“衣服不經新的,從哪裏得到舊衣?”桓衝只好一笑了之,勉強換上。

家道中落後,桓氏勤儉持家,而兩晉門閥士族一向以生活奢侈聞名,石崇、王愷鬥富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更可見桓氏的另類。

有學者認爲,桓溫之父桓彝可能是譙國桓氏最早南渡的成員,卻不曾入選東晉士人編的名人錄,這是因爲他等同於新晉士族,不受尊重。

桓彝家貧,卻很爭氣,成爲列名“八達”之一的名士,平時主要的行爲藝術是散發裸奔、宅家飲酒。他常年在名士圈子裏混,給兒子取名爲溫,也出自當時的名人溫嶠。桓彝還極富政治遠見,南渡之初就抱上了王導的大腿,稱他爲“江左管夷吾”,後來正是王導助晉元帝司馬睿建立了東晉朝廷。

到了晉明帝時,桓彝參與平定王敦之亂,立功受爵。後來蘇峻之亂,桓彝更不得了,在與叛軍交戰時以身殉國,成爲烈士,獲得了忠臣的美譽。

至此,原本以經學成名的譙國龍亢桓氏,靠着桓彝的軍功重返政壇,代價就是桓溫年紀輕輕沒了爹。

涇縣令江播在蘇峻之亂中參與謀害桓彝,桓溫時時想着向他復仇。等到江播去世後,18歲的桓溫假扮成客人出席他的葬禮,尋找機會親手刺殺了仇人的三個兒子。

桓溫,着實是個猛人。

▲桓溫年輕時有過如先秦刺客一般的壯舉,手刃仇人。圖源/影視劇照

3

桓溫的父親桓彝混入名士圈抱上大腿,又靠軍功授爵,桓溫卻一向看不起熱衷於清談的門閥士族。

晚年的王導主辦過一次清談聚會,請來清談家殷浩辯論玄學,兩人自詡爲正始年間的王弼、何晏,聊得很嗨。王導還邀請24歲的桓溫一起參加,世家大族出身的王濛、王述、謝尚等都在座。

第二天,桓溫與別人說起此事:“昨夜聽殷、王二人清談,言語甚爲美妙,謝尚也還行,但回頭再看看王濛、王述,他們就跟身上插着漂亮羽毛扇的母狗一樣。”

桓溫兄弟所在的東晉朝廷,就是這樣一個“劣幣驅逐良幣”的環境。

東晉一代,皇權與士族實際上長期處於相互平衡的狀態,琅琊王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與陳郡謝氏等門閥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先後扮演“王與馬,共天下”的角色。

這是一個貴族制社會,甚至士族的勢力已經超過了皇權。

史書評價,自永嘉南渡之後,“晉主雖有南面之尊,無總御之實,宰輔執政,政出多門,權去公家,遂成習俗”。

然而,這也是一個封閉內卷、階層固化的時代,當時的門閥士族子弟,“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不把政務放在心上,越來越偏離正途,卻靠家世霸佔着官職。

王導侄孫王徽之後來在桓溫之弟桓衝手下當參軍時,就有過一次無厘頭的經歷。王徽之是書法家,靠門蔭入仕後整日蓬頭散發地飲酒,對軍務從不關心。

桓衝問他:“你在軍中屬於何曹?”

王徽之答道:“似乎是馬曹。”

桓衝又問:“管理多少匹馬?”

王徽之說:“我連馬都不懂,哪裏知道數目?”

桓衝繼續問他:“那馬死了多少?”

王徽之跟他扯起了哲學:“未知生,焉知死。”

正如田餘慶先生的評價,過江之後的東晉名士比西晉八王之亂、永嘉之亂時更加頹廢、更爲放蕩,可以說是“無德”之尤。

憑藉軍功授爵的桓氏,反而受到高門大族的譏諷。

桓溫有一次想爲其子向太原王氏的王坦之求親。

王坦之本來想答應,回家問自己老父親的意見,他爸立馬反對,大怒道:“你竟然這麼糊塗!怎麼可以爲了給桓溫面子,而把你的女兒嫁給一個軍人的兒子呢?”王坦之只好以其他理由向桓溫推辭。

桓溫心裏明白,說:“你父親不肯也就罷了。”

這個時代的規則,需要有人來打破,而桓氏親手撕開了這道裂口。

▲魏晉時期,清談之風盛行。

4

桓溫長得帥,帥得比較特別,史載,他“眼如紫石棱,須作蜻毛磔”,有孫仲謀、司馬懿一樣的帝王之相。他人又有才,被選爲駙馬,娶了晉明帝的女兒南康長公主爲妻。

這樁婚姻改變了桓溫,乃至桓氏家族的命運,這是桓氏發跡的另一個祕訣。

在譙國桓氏崛起之前,南康公主的舅舅庾亮所代表的潁川庾氏,是繼琅琊王氏之後把持朝政的世家大族,庾亮之弟庾翼庾冰也憑藉外戚的身份擔任朝中要職。

桓溫初出茅廬就得到了庾氏家族的有力支持,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庾翼一直看好這個甥女婿,極力向皇帝打廣告:“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

庾翼掌管荊州這一地方重鎮,他死後,朝中大臣卻極力反對庾氏繼續控制荊州,對其過度膨脹的勢力進行制衡。

在這場博弈中,桓溫可謂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永和元年(345年),作爲一個實力弱小的士族,34歲的桓溫在會稽王司馬昱等人的推薦下,成爲新任荊州刺史,都督六州諸軍事,有了一塊可以大顯身手的地盤,還掌握了長江中上游的兵權。

新官上任三把火,桓溫掌握荊州兵權後,最直接的立功方式當然是打仗。

當時,東晉的北邊是羯族建立的後趙,兵力雄厚、實力強大,西邊是氐族建立的成漢,正龜縮於蜀地。柿子挑軟的捏,那就找成漢打一架吧。

在出鎮荊州的第二年,桓溫就上疏朝廷請求伐蜀,還沒等朝廷同意,自己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領兵上路了。

巴蜀之地易守難攻,成漢立國四十年,到了後期已經有點兒小驕傲,“恃其險遠,不修戰備” 。

桓溫親率大軍西進,先派遣一支奇兵爲先鋒長驅直入,轉眼間就到了成漢的腹地青衣(今四川青神縣)。成漢末代國君李勢發兵抵抗,爲時已晚。桓溫將輜重留在後方,與將士只帶三日糧,直奔成都而去,沿途三戰三捷。成漢軍隊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到了最終決戰。

桓溫與成漢在成都西南的最後一戰極具戲劇性。史書記載,此戰開始時,桓溫的先鋒部隊出師不利,參軍戰死,全軍陷入慌亂之中。

這時,成漢軍的一支箭還射中了桓溫的戰馬,差點兒讓他摔下馬去。正在桓溫軍正要重整旗鼓時,軍中一個負責擂鼓的軍官估計第一天上班,把發佈撤退命令的鼓聲敲成了進攻的號令。桓溫全軍士氣大振,手下將領拔劍督戰,再次向成漢軍發起進攻。

結果,東晉軍打贏了,李勢投降,成漢滅亡,桓溫僅僅用了三個月就平定蜀地。

平定蜀地後,另一個機遇擺在桓溫面前。

隨着石虎病死,後趙這一強盛的胡人政權正走向崩潰。北伐,是東晉朝廷無法迴避的一個問題,在桓溫之前,祖逖與庾亮兄弟都發動過北伐,但始終無法克復中原。

針對東晉各派對北伐的態度,錢穆先生有過精彩的分析,他認爲東晉一朝的皇室和大世族出於自身利益,大都是反對北伐的。

因此,東晉朝廷有意壓下桓溫的表文不回覆,改用名士殷浩等主持北伐,命殷浩在揚州都督五州軍事,實際上是與桓溫的荊州集團抗衡。

殷浩這個人只好清談,並沒有軍事才能,北伐自然以失敗告終,被廢爲庶人。

對於這個結果,桓溫早已預料到,他對謀士郗超說:“殷浩這個人有德有言,在朝中做個重臣足矣,朝廷用錯人才了。”

殷浩被免職後,表面很淡定,在家整天拿手比劃,寫“咄咄怪事”四個字。後來聽說桓溫要起用自己,他興高采烈地寫了一封信回覆,但因爲太在意此事,更是忙中出錯,他把紙張反覆攤開十餘次,最後陰差陽錯地寄去了一封空書信,

桓溫一看,直接和他絕交了。

殷浩失敗後,桓溫成爲北伐的唯一人選,朝中再也沒人能阻止他。

之後,桓溫在15年內發動了三次北伐。桓溫北伐,取得了不少戰果,第一次到達長安以東的灞上,關中百姓“持牛酒迎溫於路者十八九”,一些經歷過永嘉之亂的老人更是感激涕零,說:“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官軍。”

遺憾的是,桓溫北伐最終還是功敗垂成,不然也沒南北朝什麼事了。

在第三次北伐的枋頭之戰中,桓溫慘敗於前燕名將慕容垂,這是他軍事生涯中最大的一場敗仗,晉軍死者多達數萬。

但北伐將桓溫的勢力推向了頂峯。到太和四年(369年),在擁有軍權的東晉十二州中,桓氏已掌握其中一半以上,遠遠超越了此前王、庾等大族的軍事實力,並被任命爲大司馬、丞相。

▲北伐,是東晉未解的心結。圖源/影視劇照

5

桓溫建功立業是爲了奪權,而後推行改革,目的之一就是把那些不務正業的清談士族從朝堂清除出去。

他以劉秀與諸葛亮爲偶像,劉秀稱帝后就曾有意削弱士族,而諸葛亮依法治蜀更是天下聞名。

爲此,桓溫曾經給皇帝上了一道奏摺,其中有“並官省職”(裁省政府各部門官職)、“褒貶賞罰,宜允其實”等建議,制訂了改革中央政府的計劃。

這是桓溫的政治理想,也是桓氏的總體主張。桓氏子弟中,武將軍事人才居多,少有清談文學之士。

但第三次北伐失敗之後,東晉朝中明裏暗裏反對桓溫的聲音不絕於耳,桓溫當然要讓這些反對者知道,社會我溫哥,人狠話不多。

他聽從謀士郗超的建議,藉故把當時的皇帝司馬奕廢爲海西公,擁立曾經支持過自己的會稽王司馬昱爲帝,是爲晉簡文帝

桓溫擅權後,打破了皇權與士族之間的平衡。廢立皇帝,意味着他的權力已經凌駕於皇帝之上。

同時,桓溫也打破了士族與士族之間的平衡。桓溫上位後,不僅屠戮庾氏等士族,還頒佈“土斷”,嚴厲清查戶口,對隱匿戶口的貴族地主予以懲處。士族出身的他,成了東晉士族最大的敵人。

正是因桓溫執政後嚴格法制、清查戶口,推行“並官省職”,東晉一度形成了“財阜國豐”的局面。

即便是家人有罪,桓溫也不會網開一面。海西公被廢后,有人假傳太后密詔,率數百人攻打健康北門,差點兒打到大殿,引起朝野驚懼。

事後懲處瀆職官吏,桓溫發現胞弟桓祕有失責之處,將他免官。

桓祕從此鬱郁不得志,至死都怨恨着桓溫。

位高權重的桓溫野心膨脹,甚至有誅滅王、謝,自立爲帝的想法。

有一天,桓溫躺在牀上對親信說:“如果一直這麼默默無聞,死後一定會被文、景二帝(司馬師、司馬昭)所恥笑。”

說到此處,他霍然起身,說出那句千古名言:“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復遺臭萬載邪!”

但此時門閥士族還有約束力量,門閥政治即士族與司馬氏共天下的政治格局,他們不允許桓溫破壞規則。如果不是王、謝兩家屢次從中阻撓,朝廷就該改姓桓了。

寧康元年(373年),62歲的桓溫病情危急,他要求朝廷爲自己加九錫(當時皇帝賜給大臣的最高禮遇,也是權臣篡位的象徵)。出自陳郡謝氏的大臣謝安打聽到桓溫時日已無多的消息,故意拖延時間,直到桓溫去世,也沒有讓他如願再接近皇位半步。

一代梟雄,幾乎打破了門閥政治的規則,卻還是敗於規則之下,桓溫還沒等到加受九錫,就病死了。

▲桓溫最終沒有成爲另一個”司馬懿“。

6

桓溫去世後,桓氏爲朝廷所疏遠,不再執掌權柄。

年幼時與哥哥桓溫一起嚐盡艱苦的桓衝,成爲譙國桓氏的新領袖,讓位於謝安,從揚州刺史離任後率部回到荊州,鎮守桓氏的大本營。

淝水之戰中,桓衝經營的荊州防線分散了前秦部分兵力,給長江下游的北府兵減輕了軍事壓力。

實際上,前秦雄主苻堅南下時一開始是以桓氏的荊州軍爲勁敵,沒把成立不久的北府兵放在眼裏,直到後來與北府兵交戰時喫了虧,才說:“這也是一個強敵啊!”

這場大戰,東晉能夠以少勝多、化險爲夷,不僅是靠一戰成名的北府兵,西線戰場的荊州軍也功不可沒。

▲淝水之戰時,桓氏鎮守荊州。

桓衝忠於晉室,沒有哥哥桓溫的野心,桓溫的遺志由幼子桓玄繼承。

當初,桓衝離任揚州刺史時,地方的文武官員都來相送。

桓衝對一旁的桓玄說:“這些都是你家的門生故吏呀。”

年少的桓玄當即掩面哭泣,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到詫異。

帶領桓氏奪回大權的理想,像一顆種子深深埋在桓玄的心裏,也讓他從小就養成了自負的性格。

因受朝廷猜忌,桓玄直到23歲才被任命爲太子洗馬,之後又出任義興太守,與當年的桓溫不可同日而語。

桓玄滿懷憂憤,登高俯瞰,嘆道:“父爲九州伯,兒爲五湖長!”

當時在位的晉安帝司馬德宗,是一個白癡皇帝,分辨不清飢餓寒暑,飲食起居不能自理。朝中大權掌握在宗室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父子手裏。

司馬道子父子偏偏是一對草包,引發孫恩起義的導火線正是他們發佈的一道糊塗政令:“發東土諸郡免奴爲客者”服兵役。

“免奴爲客者”是剛從奴婢升上來的佃客,讓他們充兵役,不僅侵犯了士族地主的利益,也激起了農民的反抗,兩邊都不討好。

司馬道子父子不得人心,正好給了桓玄可趁之機。

桓玄憑藉其父桓溫舊部的支持,在奪取桓氏根據地荊州後,相繼消滅殷仲堪、楊佺期等地方勢力,都督荊、江八州軍事,威名遠揚,鼎盛時佔據東晉三分之二的版圖。

元興二年(403年),桓玄在消滅權臣司馬道子父子和北府兵將領劉牢之後,廢晉安帝,篡位稱帝,建立桓楚政權。

從桓彝到桓玄,經歷三代人的發展,桓氏家族在慘淡經營後終於達到權力頂峯,猶如曇花一現。

桓玄權力極度膨脹後忘乎所以,迅速走向敗亡。

桓玄父親桓溫生前勤儉,桓玄卻喜愛奇珍異寶,玩物喪志,桓溫是有推行政治改革的理想,桓玄卻對法令吹毛求疵,爲了顯示自己的才能肆意處置官員、功臣,導致朝廷混亂,且引起了北府兵這一軍事集團的擔憂。

史載,當時“百姓疲苦,朝野勞瘁,怨怒思亂者十室八九焉。”

▲荊州,是桓溫父子通往權力之巔的根據地。圖源/攝圖網

7

桓氏家族第一個打破東晉門閥政治的缺口,是規則的挑戰者,又不可避免地成爲了失敗者。

桓玄稱帝不久後,次等士族出身的北府兵將領劉裕,以討伐桓楚爲名舉兵,驅逐桓玄,扶持晉帝,成爲了新的權臣。

桓玄失敗後,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路逃竄,最終在益州被殺,傳首建康。他的兒子桓升,也被送往江陵斬首。此事距離桓玄稱帝,不過才一年。

桓氏殘餘勢力多次圖謀東山再起,桓衝之子桓謙與桓石虔之子桓振逃亡在外,重整旗鼓,意欲聚衆奪回荊州。

譙國桓氏在荊州經營多年,深得人心,一呼百應,桓謙、桓振起兵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取江陵(今湖北荊州)。但劉裕不可能眼見着桓氏死灰復燃,便派兵攻打江陵,桓振戰死沙場,桓氏部衆再度四散而逃。

桓謙逃到了北方,聽說割據西蜀的譙縱企圖東下荊州,就前往蜀地投奔,併爲討伐劉裕招納士人。此舉引起了譙縱的猜忌,桓謙因此被放逐到龍格(今四川雙流區),最後在東出荊州的路上被殺。

至此,桓氏子弟中有威望、有才能之人,幾乎被屠殺殆盡,唯有桓衝的孫子桓胤以忠臣之後的身份被朝廷加恩赦免。但僅僅過了兩年,桓胤也捲入莫須有的謀反案,遭到殺害。

譙國桓氏盛衰不過在轉瞬之間,短短几年間就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宋武帝劉裕畫像。

桓氏的政治理想,一部分爲劉裕所繼承。元熙二年(420 年),劉裕逼迫晉帝禪讓,稱帝建國,改國號爲宋。劉裕即宋武帝。

劉宋王朝以鐵腕鞏固皇室權力,不斷削弱威脅皇權的門閥士族。南北朝時期,門閥政治走向衰落,後來門閥士族雖在隋唐再度興起,但影響力已遠不及當年。

劉裕是門閥政治的掘墓人,而爲他遞上這把鏟子的,正是譙國桓氏。

參考文獻:

[南朝宋]劉義慶著;餘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2011年

[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96年

[宋]司馬光等:《資治通鑑》,中華書局,2009年

錢穆:《國史大綱》,商務印書館,2010年

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田餘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

王心揚:《東晉士族的雙重政治性格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林校生:《桓溫與玄學》,《中國史研究》1998年第4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