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黛玉自訴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但她也絕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衣食不周。

事實上,黛玉的生活待遇是非常好的。別說貧寒的岫煙、委屈的湘雲沒法和她相比,就是迎探惜三春,也比不上她。甚至是母親寵愛的寶釵,“每夜燈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寢”,和黛玉的“老太太還怕他勞碌着了。太醫又說,好生靜養纔好”,也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生活待遇好,賈母寵愛,又有寶玉陪伴,還感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是不是黛玉在無病呻吟?

當然不是。黛玉所受到的壓力,主要來自於精神層面。

一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

別跟我說林如海的鉅額遺產被賈家吞沒,我已經寫過專文論述了。就算有財產,就算沒有被吞沒,林黛玉一個小姑娘,也沒有能力管理這些財富。又不是一筆現金,放在銀行裏生利息就可以了。

事實上黛玉的生活,必須依附賈府的富貴。而她在賈府,只是一個親戚,不是主子,不夠名正言順。這樣一來,她勢必會感到很多的鬱悶不忿。

其實何止是黛玉?就是湘雲,一說回家就眼淚汪汪,回了家天天盼着來賈府,但是跟寶玉鬧了彆扭,她還是會說“明天就回”。史家再不好,也是她的根。所以入住大觀園時,賈母鳳姐本來要給她“另設一處”,她卻“執意不肯”,寧願和寶釵擠着。因爲她自己心裏太清楚,史家的姑娘,在賈府只是過客。

湘雲雖然敏感,但是爽朗,“英豪闊大寬宏量”。而黛玉纖細,孱弱,就頗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味道了。

但這還是其次。更大的壓力,來自於愛情的不確定。

前期是對寶玉不放心、不確定。到寶玉捱打前後,一句“你放心”,兩塊舊手帕,事實上他們的感情已經是“相視一笑,莫逆於心”的默契了。但更大的不確定仍舊存在着。那是時代的問題。

那個時代,愛情是絕對的禁忌。就是賈母這樣寵愛和維持寶黛,也絕不敢承認他們的感情是愛情,而是用“我們從不許說這些書,丫頭們也不懂這些話”來搪塞寶黛在公開場合的忘情親密,把黛玉給寶玉喂酒這樣狎暱的動作,定性爲“姊妹”之情。

“姊妹”之情可以掩人耳目,卻得不到最後的結果。黛玉將來的歸宿如何,仍舊是個未知數。

黛玉唯一的心靈寄託是愛情,失去愛情她就活不下去。就是說得現實一點,她在賈府最大的庇護是賈母,而賈母已經是“老健春寒秋後熱”,庇護不了她幾天了。

如果將來和寶玉結婚,在賈府有了名正言順的地位,黛玉還好過一點,哪怕是“宮鬥”“宅鬥”,也有自己理直氣壯的名分和權益。如果愛情落空,寶玉再有保護她的心思,憑着表兄表妹的關係,也不可能保護她周全。

愛情的不確定,未來的不確定,纔是黛玉受到的最大壓力。

而“封建禮教”,就恰恰不允許愛情的存在。這就是封建禮教給黛玉的最大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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