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在网络上曝光性侵或性骚扰经历的女孩不同,张蔚婷用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而这一段艰辛的维权之路,更像是社会给予她的一场残酷的“成人礼”。

张蔚婷是谁?对事件疏于了解的人可能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

出生于2000年的她,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公布真实姓名、长相的性侵案受害人。微博上,她有7万多的粉丝,在个人资料那栏,则是简单有力的六个字:当事人 张蔚婷。

2018年5月8日,彼时刚满18岁的她在杭州的出租屋内被房东强制猥亵,不过看准时机将对方锁在房间外,又在第一时间求助在杭州工作的表哥,让其从窗户接应并报警,才侥幸逃脱楼。

去公安局做完笔录之后,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那份和房东的那份是定在一起的,她随手翻看了一下,“他说的跟事实完全不相符,我当时特别生气,心想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承认。”

警方立案后没多久,对方的母亲找上门来,扇了张蔚婷一巴掌,并扬言:“你要是敢让我儿子坐牢,我就要了你这条命。”

事件发生十天之后,她怀着满腔的愤怒和放手一搏的心态发了后来有7万转发的微博:

“我是张蔚婷,00年出生,在杭州实习工作,8号我来杭州搬家,被房东强奸未遂,事发后我报了警,他的父母威胁要弄死我。”

和很多在网络上曝光性侵或性骚扰经历的女孩不同,她用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而这一段艰辛的维权之路,更像是社会给予她的一场残酷的“成人礼”。

“我过去都是偏外向的性格,朋友们经常说我脑子缺根弦,大大咧咧的。”事发两年后,我们通过微博联系上了这位勇敢的女孩,她坦言自己过去并未关注过相关事件,也对女性维权方面的议题鲜有关注。

甚至,在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太敢去搜这方面的新闻。“我很怕看到一些失败的案例,有种刻意逃避的感觉,关注这些会让我更加恐慌,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我赌得太大了,但凡他没被判刑,我都会被全部的人抨击:你看你报警了,事情闹那么大,你说你怎么办?”

一年多之后谈起当时的决定,张蔚婷说自己是在愤怒的驱使下选择了实名,她有给公众号投稿过,也发过微博,但这种事并不少见,不实名的话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它会被很多类似的新闻淹没”。

在当时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中,整个案发过程只有十多分钟,但因为细节过于详尽,每回忆一次,都像是在火上炙烤一般,她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夜里坐在床上发呆,要靠吃百乐眠加褪黑素才能入睡,睡着了之后也常常被噩梦惊醒。

有人说她仙人跳,还有人说她涉嫌诈骗,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一度有过拿玻璃碎片划胳膊的举动,一下又一下,在绝望的情绪下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当时命都不想要了,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了。张蔚婷说。

报案容易,取证难,“当时都没什么人教我,都是我一个人边想边做。”冷静下来之后,她听从了表哥的建议,去买了支录音笔,在后来再次去搬家的过程中派上了用场。

对方父母要求她签一份协议,过程中起了争执,她用录音笔记录下了对方家人对她的侮辱和威胁。实名举报之后,也有更多的受害者站了出来,有些事情甚至发生在多年以前,“但她们很多都没有证据了”,当时有记者给她们拉了个微信群,一些女孩子去派出所录了口供,但录完也就录完了,“我后来再去问她们情况怎么样,她们就说想要回归正常生活,不想再纠缠下去。”

张蔚婷对此看得很开,“别人愿意帮我我肯定是要感谢的,那她们不愿意帮,想回归正常生活我也是愿意尊重她们意思的。电话中,这位20岁的女孩语气里透出一丝超出同龄人的淡然。

也有些一直无私帮助她的人。微博上的一些加V博主与她素昧平生,却帮她转发每一则维权消息,@我是落生、@西池望月、@乔凯文 等等,有些是一直致力于帮助女性维权,另一些则是被她的勇气所打动,“他们一直都在盯着这件事,陪我一起等一个结果”。

虽然张蔚婷和他们的交流仅限于线上,但这种连接感和支持却助她度过了一段难熬的低谷期。

“我实名举报之后,会收到很多跟我有相似经历的人向我倾诉她们的遭遇,有些甚至得了抑郁症。”很快,她成了微博上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树洞,“但我自己当时状态也很差,我在难以自保的情况下真的没法帮助别人,就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她将自己的矛盾心理告诉了几个大V博主,“他们都很耐心地开导我,让我在自己负能量爆表的情况下少看那些私信,有损自己的信心,也无法开解他人。”

除了同病相怜的人,也有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键盘侠”,这当然是网络时代难以避免的现象,但当我们问起为什么不将私信功能关闭时,张蔚婷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更多的是支持我的人,如果不是他们一直询问我给我支持的话,我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我不是一个人在坚持,是大家在陪着我坚持。

碰到实在忍不了的情况,她会拿朋友的号骂回去,“这样对方不知道我是谁,我也能发泄情绪了,如果我直接用自己的号跟他们互怼的话,那些人会越来越嚣张。”

随着判决结果的到来,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少,但另一种声音也在不经意间“抬头”:“很多人觉得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没必要再出来诉苦、装可怜了吧?”

但对当事人张蔚婷来说,那件事情的影响一直在继续。她害怕一个人呆着,每每独处,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想不开、自己钻牛角尖、进而被突然而至的失落感裹挟。“有时候很矛盾,想一个人呆着,但又希望跟大家在一起,会比较有安全感。”

这是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但和最开始时候要靠去医院打针让自己镇定下来的情况相比,她的状态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事情发生后的那一年,情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点点刺激我就忍不住摔东西、砸东西、伤害自己,感觉那都不是我自己了,就想找一个发泄口,因为如果发泄不出来的话,整个人会被逼疯掉的。”

在自己慢慢恢复一些之后,她也开始扮演起开导她人的角色,“我被问到最多的两个问题是:怎么把事情发酵到那么大的?过去那么多年,没有证据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张蔚婷说不建议其他女生效仿自己当时“实名”的做法。“这个过程真的太艰难了,如果你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大的话,你真的会被舆论给压死。”她有过挺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怀疑,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第二个问题,她给出的答案则更具可操作性,“我会教她们想办法去找当事人聊天,再在身上藏支录音笔,或者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尽量搜集证据。”她的成功让一些女孩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哦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处理。”

事发之后,张蔚婷在山东老家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回到杭州——这座对她来说充满伤痛记忆的城市。

开始有想过离开,想过逃避,但转念一想,“只有活在大家的目光之下我才是安全的。我曝光了,大家都在关注我,他肯定会有所顾忌,我就在杭州呆着,哪都不去。我在外地的话,他想‘制造意外’也太容易了,在杭州本地出事情的话,大家肯定第一反应是他干的,警察找起来也更有头绪。”

而远在山东的母亲,也并不了解女儿后来维权成功的事情,“我只在刚开始时候跟她说我报了警,之后就再没聊过这事,她应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无所谓结果不结果。”

去年9月,判决结果下来,张蔚婷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事件的影响仍在继续,但她也正走在回归正轨的路上。

9月时在朋友的介绍下签约了一家短视频公司,拍一些温情向的video,跟别人搭戏,照着剧本演,偶尔也自己创作。她将目前的工作概括为“自媒体”,比起之前的“直播带货”要有意思多了,她也想过通过这份工作帮助更多的人,去做一些视频采访,剪辑出来发在网上。

也有过一个交往了7-8个月的男朋友,她从一开始就向对方坦白了自己过去的遭遇,“我谈男朋友是不希望瞒着对方,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如果考虑以后结婚的话,肯定要考虑他父母的想法。”她直截了当地跟对方说,如果他的父母不能接受的话,两个人也就不用开始了。

“我不是那种喜欢瞒着、骗着的人,因为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我们老家就那么大,他迟早要知道,那倒不如我从一开始就坦白。”

但可能还是没能敌过人心的善变。对方一开始说不介意,还称赞过她的勇气,但时间久了心里还是有块疙瘩,“他觉得我心太狠了,说我是一个狠人,在他的观念里,这不是普通女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之后的相处时间里,对方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这段经历,进而引发冲突,“他觉得事情闹得太大了点儿。”

但张蔚婷对此看得很淡然,“男人嘛,总不希望被朋友嘲笑,我后来也是能理解他的。

聊起未来的择偶观,这个20岁的女孩意识里多少蒙上了些悲观的色彩,“希望对方能充满正能量,带给我快乐吧,互补就好。”

在一条微博里,她写道:“2020,愿向阳而生,绚烂又璀璨,野蛮且茁壮。我,张蔚婷会带着6万人的祝福,努力的生活下去。”

采访、撰文:Holly

文中图片来自受访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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