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收錄於百家號精品欄目 #百家故事#中,本主題將聚集全平臺的優質故事內容,讀百家故事,品百味人生。

文 | 王渤 · 十點讀書邀約作者

龍王救萬民喲

清風細雨喲救萬民

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濛濛的雨絲,夾着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着。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天旱了着火了

地下的青苗曬乾了

2015年首播電視劇《平凡的世界》,在陝北民歌“祈雨調”中拉開序幕,嘹亮的一嗓,彷彿一陣黃土迎面而來。

我們聽到路遙當年自已的聲音,這是小說《平凡的世界》開頭描寫的地方。

陝北高原的延川縣城,一條普普通通的石板街道,留下路遙童年,少年的足跡。

這裏很貧窮,也默默無聞。

而那個清澗縣,石咀驛鎮並不起眼的小山村,王家堡也不例外。

1949年12月2日,貧苦農民的兒子路遙就出生在這破舊的窯洞裏。

一個普通的生命,在平凡的世界裏有着怎樣不平凡的人生呢?

苦 難

路遙姊妹八個,一個比一個大一歲,家裏實在沒辦法養活,爲了有口飯喫,七歲那年,父親不得不把長子路遙過繼給延川的大伯。

路遙用文字,把這段年少時光描述得細密而痛苦:

童年對我來說不堪回首,那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早晨,我和父親一路上要飯喫,到伯父家,我知道父親是要把我擲在這裏,但我假裝不知道。那天他跟我說,他要上集去,下午就回來。我躲在村裏一棵老樹後,眼看着父親踏着濛濛的晨霧,夾着包袱,像個小偷似的,從村子裏溜出來,過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

路遙覺得父母把他出賣了,心靈的創傷,刺激着他的後半生。

“我要活下去,別指望靠別人,一切得靠自己,我平靜接受了這個冷酷的現實。我獨立的做人,從這裏開始。”

事實上,伯父家也很貧窮,但在伯母的支持下,沒有正式名字的路遙去延川縣馬家店小學讀書。上了一年級,老師給他起名王衛國,含保家衛國之意。

路遙篤定,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無論怎樣艱難,也不能放棄。

當路遙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延川中學,全村人儘管都餓得浮腫,但仍然拿出自己救命的糧食,分出一升半碗塞到他的衣袋裏。

路遙忍不住放開聲哭了。

“我猛然間深切的懂得了,正是靠着這種偉大的友愛,生活在如此貧瘠土地上的人們,才一代一代延綿到了現在。”

上了中學,伯母靠要飯供路遙讀書。

飢餓像無數爪子在揪扯着五臟六肺,有時餓的實在不行了,路遙就去遠郊的土地上,瘋狂地尋覓着,刨挖着。野菜,草根,一切嚼起來不苦的東西,統統往肚子裏吞嚥。

在這樣苦難的日子裏,路遙從沒有怨氣,委屈,依然很樂觀。

一有時間,他就看《水滸傳》《紅樓夢》《創業史》等小說,在精神的世界裏,尋找着無窮無盡的樂趣。

希 望

1966年7月,路遙中學畢業,上任延川縣革委會副主任,與一位容貌異常姣好的北京知青林紅相愛,並把縣上給他去銅川縣當工人的指標,讓給心上人林紅。

幸福來敲門,好日子唾手可得。

但厄運卻不請自來,相伴而行。他被縣革委會宣佈撤職並隔離審查,同一天也收到林紅的斷交信。

路遙痛不欲生,自殺未遂,只有回到故鄉,當了小學民辦教師,並開始早期的詩歌創作。

有一次,路遙拿着詩稿《車過南京橋》讓詩人聞頻看。

聞頻看完,就覺得眼前這位穿着爛棉襖,腰裏系根麻繩,話很少的年輕人很有才氣。

“纓依紅,你的筆名?那你能不能再考慮個?”

“噢!”

路遙稍作考慮,把名字一拉,寫了路遙。

這首署名路遙的詩歌在地方雜誌上發表,這個筆名,開始正式使用。

路遙不分時間地點的創作,這些作品,是在乾涸的精神土地上,長出的幾顆稀有的綠草,讓路遙在創作的茫茫沙漠裏看到希望。

1973年9月7日,這位貧苦農民的兒子,以工農兵學員身份踏進延安大學的校門,真正改變了他的人生方向。

他下定決心,走文學這條路,當大作家。爲此,他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

大學宿舍牀頭上,堆滿偉大文學巨匠的作品,他自己不但刻苦鑽研世界名著,還引導其他同學閱讀。

晚上,爲了不干擾其他同學的休息,關了燈,用手電筒在被窩裏看書,經常看到第二天凌晨。

大學期間,他一年寫五十多篇文學作品,在陝西省文藝刊物上發表。

1973年11月30日,《人民日報》對路由的創作給予一大段表彰。

在文壇嶄露頭角的路遙,生活中也找到了浪漫的愛情。

他與北京知青林達相愛了。他們的愛情很浪漫,也很純粹。

羅蘭有一句名言:

愛情是一種力量,它可以使一個人得到鼓勵和激發,而更有創造性,更有衝力,也更愛這個世界。

林達對路遙的愛,也是這個意義,堅定了路遙成就事業的決心和勇氣。

走進文學殿堂

1976年8月,大學畢業的路遙被分配到陝西省作協主辦的文學刊物《延河》擔任編輯工作。從此,他有了接觸柳青,杜鵬程,王汶石等陝西著名作家的機會。

他把柳青當做自己的導師,學習柳青在創作上的嚴謹態度和寫作技巧,同時學習他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的情感。

路遙從黃土地出發,走向他期待已久的文學殿堂,也收穫了愛情的喜悅。

1978年1月在家鄉廷川縣路遙和林達結婚了,不久生下女兒路遠。

女兒的降生,讓路遙才思噴湧。

1980年,路遙發表了《驚心動魄的一幕》,並獲得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這如一場久旱的甘露滋潤他的心田,讓他更自信,更堅定,不甘人下的精神支撐他向更高的目標前進。

路遙失蹤十多天,人們再見他時,已不成人樣,滿嘴燎泡,眼睛紅紅的,好像一個久病的人。

誰也想不到,僅僅二十一天,十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人生》誕生了,主人公高加林的原型就是路遙。

小說發表以後,在全國引起了轟動。路遙家喻戶曉,電話不斷,信件像雪片一樣飛來。

1983年3月《人生》獲《當代》中篇小說獎,同年7月又榮登第二屆中篇小說優秀獎榜首。

他牛馬般的勞動,終於得到了回報,也感到了人生的溫馨。

他不拒絕鮮花和紅地毯,但也沒有被成功衝昏頭腦,而是重新投入一場新的戰役。

他要建造一座藝術大廈——《平凡的世界》。

從1982年開始,他已經平靜而緊張的做各方面的準備工作。

他把每年的《延安報》,《人民日報》都翻了個遍,並認真做了筆記。

路遙曾說,生活可以故事化,但歷史不能有半點似是而非的東西。

準備工作非常龐雜。

他要寫的人物百分之九十是原型,不但要釆訪,蒐集材料,還要親身體驗生活。這樣塑造的人物纔有血有肉,才能活生生走進人們心裏,而不是死的臘像。

1984年由路遙改變,吳天明導演的電影《人生》震動影壇。

當千千萬萬的人抱着不同觀點,抱着複雜的心情,紛紛不休的談論高加林,劉巧珍時,路遙又失蹤了,他去了那裏呢?

囚徒生活

秋風蕭瑟,路遙帶上兩大箱資料和書籍,帶着十幾條香菸和兩罐雀巢咖啡,告別了西安,直接走向他的工作地——陳家山煤礦,他要在這裏體驗生活。

在礦醫院的一間小會議室裏,開始《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初稿的寫作。

快三年了,他像一個孤獨的流浪漢,在荒原上飄泊,真正的小說一個字還沒寫,卻把人折騰的半死。

現在,他要急迫的投入工作,心緒極爲複雜,因爲他要一個人進入茫茫的沼澤地。

開頭怎麼寫?寫什麼?

三天過去了,紙簍裏堆滿揉成團的費紙。

連頭都開不了,還寫什麼長篇小說?他開始質疑自己。

他在房間裏不停地轉圈圈,走,走,走。

他想起列夫.托爾斯泰的話,“藝術的打擊力量應該放在後面。”

他平靜地坐下來,順利的開始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濛濛的雨絲,夾着一星半點的雪花,……”

工作的列車開始啓動,他不顧一切的向前,辛辛苦苦準備的材料,參考資料都發揮了重大作用。

無比緊張的工作和思考,一直到深夜才能結束。凌晨,萬般寂靜中,他從桌前站起來,眼冒金星,腳痙攣得挪不開腳步。

不知從哪天起,晚飯後,他都要到外面散步半小時。

暮色蒼茫中,路遙穿着土黃色風衣,從礦醫院出來,沿着小溪邊的土路,向一條山溝走去。

一路高歌而行,手足舞蹈。

他最愛唱電影《人生》裏的陝北民歌《上河裏的鴨子下河裏的鵝》。

上河裏的鴨子下河裏的鵝

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

……

路遙唱的生動感人,唱得真實真切,唱得心醉心碎。

寫作中最受折磨的是孤獨,憂傷也會隨之而來。

他已經在這深山老林裏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很久沒和任何一個人說過話,孤零零的呆在房間裏,做伴的只有一隻老鼠。

他有時站起來,望着窗外清寒的明月,長長嘆一口氣,又坐回桌前,回到那羣虛構的男女之間,用心靈和他們對話,流着辛酸或者幸福的淚水講述他們的故事。

有時侯夜半更深,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火車的鳴叫,他停下筆,急切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披上外衣,在料峭的寒風中飛快地走向火車站,他要接一個臆想中的人。

這裏靜悄悄的,除了山一樣的煤堆,一輛沒有氣息的煤車,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悲傷而惆悵地立在鐵軌上許久,抹去眼角的冰涼,對自己說:

“我原諒你!”

掉頭又走回自己的工作室。

終於要出山了,元旦即在眼前,爲了唯一親愛的女兒,他必須得趕回去。

路遙抱着已經寫成的二十多萬字初稿,和這個煤礦,這個工作間告別,即高興又難受。

最讓他擔憂的是,初建的這個大廈地基,能否得到承認呢?

路遙意識到當時文壇對傳統現實主義的作品,不是那麼青睞。

他輾轉好幾個編輯部,都以各種理由退稿,最後由謝望新主編的廣東《花城》雜誌發表,但這部書仍被冷落。

這對路遙打擊很大,還能繼續嗎?

既然選擇一條艱難的道路,就要不斷自我檢討,自我改進,沒有放棄的理由。

第二部第一稿的寫作隨即開始。這次到黃土高遠腹地中一個十分偏僻的小縣城去工作。正是三伏天,這裏卻涼爽無比。

這一部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路遙動用了所有的庫存,比第一部寫的好,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安慰。

他去西德訪問歸來,投入第二部第二稿的工作。

由於巨大的精神支出,加之開水泡蒸饃的清貧生活,讓他幾乎完全倒下了。抄寫稿子時,斜着身子勉強用筆來寫,純粹靠一種精神支撐。

這種狠勁,來自父輩身上那種在黃土地刨挖的精神。

拖着虛脫的身體,他又回到故鄉。吞嚥了一百多副中藥,身體稍有恢復,就急着爲他用血汗建築的藝術大廈封頂。

最後的衝刺,精神高度緊張,完全處於燃燒狀態,背水一戰,在此一役。

1988年5月25日,平平常常的日子,他爲全書畫上一個句號。不知什麼原因,從桌前站起來,把手中那支圓株筆從窗戶扔了出去。

而後去了衛生間,看見鏡子裏憔悴不堪,兩鬢染霜的自已,用腳踢住衛生間的門,放聲大哭。

多少傷心委屈,多少孤苦伶仃,多少不眠之夜,多少……有誰能懂?

精神永駐

一個人,一生要完成一件重大的事件,必須有宗教般的信仰,和初戀般的熱情,才能做完它。

耗時六年的百萬字長篇鉅著《平凡的世界》,全景式反映了中國近十年間城鄉社會生活的巨大歷史性變遷。

小說時間跨度1975年至1985年,刻畫了近百名各階層普通人,在大時代歷史進程中走過的曲折道路。

1991年3月9日,在四年一度的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中,小說《平凡的世界》以榜首位置,直抵中國當代文學最高峯。

這是一部具有內在魄力,博大恢宏的史詩般品格的現實主義力作。

1992年11月17日20分,路遙因長期艱辛的創作使他積勞成疾,終因肝硬化、腹水引起肝功能衰竭,在西安西京醫院猝然離世,年僅42歲。

中國文壇上,一顆璀璨的星,從天宇間隕落。

他的名言,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早已廣爲流傳。

今天我們從這位英雄身上汲取精神元素,以增加自己骨骼的硬度與靈魂的光澤。

他與命運抗爭的精神代代相傳,鼓舞着一代又一代年輕人,走向成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