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肖中耀 & 圖 | 網絡

1966年,農村生活已有起色,能喫飽。那年春天,黃陂地區掀起“四清”運動高潮,爲了提高廣大社員的階級覺悟,在工作組的領導下,我們大隊搞了一次憶苦思甜活動。控訴了萬惡的舊社會後,就喫憶苦飯,以體會解放前之苦。

憶苦飯是用糠和菜葉做成的粑,還摻有少量的米渣,每個巴掌大,色褐黃。那天,全大隊人集中在朱家大祠堂內,首先由十來個姑娘合唱《不忘階級苦》,姑娘們都是貧下中農後代,沒少聽父輩們講解放前的苦,此時演唱,其情入境,其聲漸哀,淚流滿面,會場一片肅穆。

歌畢,開始喫憶苦飯,每人發兩個糠粑。有的人拿來就喫,大口咀嚼,用力吞嚥,甚至連掉在手掌上的沫子也倒進嘴裏,喫得嚴肅認真。大部分人則細嚼慢嚥,環顧左右而寡言。詫異的是,有個年輕人喫了一口後,突然嘀咕了一句:“個日的,這比59年的糠粑還難喫。”

唉!這簡直就是反動言論,要是讓“四清”工作組聽見可不得了。周圍的人都朝他望去,身邊一中年人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橫了他一眼,小聲告誡:“莫瞎說!”年輕人曉得說錯了話,會意地聳了聳肩,不言語了。

真那麼難喫嗎?我拿着糠粑咬了一口,確實難喫。糠粑在口內到處跑,分散着劃拉口腔內的每個部位,苦澀,粗礪,咀嚼良久,口中的唾液也難以將它們聚合在一起,以至吞嚥時喉嚨有種被擦傷的感覺。

還真是難喫!我想,這裏面還有米渣呀,怎麼就沒有六年前我喫過的那個糠粑好喫呢?很困惑!

當年找野菜的地方——路上鬥坵 圖/肖

記得那是1959~1961三年饑荒時期,糧食匱乏,食不果腹。爲了充飢,爲了度過難關,隊里弄來蓮子殼和海草,做粑喫,那味道我已忘了,但有一次喫糠粑的味道卻終身難忘。

某日,七歲的我提着籃子到一個叫“路上鬥坵”的田埂上找野菜。這是通往縣城的一條田間小路,路邊長着一些野菜。時近中午,人餓得無精打采,被太陽一曬,昏沉沉,軟綿綿,伴着野蜂來回的嗡嗡聲,我倒在路上睡着了。

恍惚間,有人叫我,睜眼一看,是在黃陂一中讀書的幺叔回家經過這裏。他見我有氣無力的樣子,知道這是餓了,忙從貼身的衣袋裏搜出一個糠粑,遞到我手上說:“快喫吧!”

那個糠粑也是褐黃色,巴掌大,我沒細看,便大口吃了起來。它也是糠和菜葉做的,並沒有摻細米渣,可味道竟然那麼好:甜甜的,香香的,喫在口裏很柔和,溫軟,吞下後,感覺很舒服,還帶着一股香氣。沒幾口,我就把它喫完了,沒想到,這竟然勾起我強烈的食慾,我還想喫第二個,第三個……

我把貪喫的眼光投向幺叔,幺叔站在我身旁,呆呆地看着我,默不作聲,神情慼慼,他搖搖頭說:“就一個,沒有了。”聲音很輕。隨即,幺叔轉過身,仰天沉默。我失望極了,不禁轉動舌頭,在口腔裏蒐集糠粑殘餘的味道,想把這味道延長,延長……

一個糠粑,香香的,甜甜的,這個記憶中的慢鏡頭,雖然一個甲子過去,然在腦幕中卻時常回放。撫今追昔,每每獨酌,看到餐桌上可口的菜餚,常舉杯自問:糠粑,真的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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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肖中耀授權印象黃陂發佈

關於作者肖中耀,黃陂前川人,文字愛好者,當過兵,做過個體戶的鄉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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