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赤水河畔的畢節市七星關區生機鎮,是典型的老旱區,全境被高山、溝壑分割,坡陡谷深,當地人民祖祖輩輩“眼望河水喊口乾”。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不認命的生機人開始了“問山要水”的絕地反擊,前後歷時20多年,硬是在一道道絕壁上開出了路,在一條條石縫中引出了水!這些溝渠被人們形象地稱爲“天渠”。而在生機鎮“十大天渠、八大水庫”的修建過程中,13人的生命被大山吞噬,上千人落下伴隨一生的傷病。他們換來的,是如今萬畝荒山變良田的生機無限;他們留下的,是指引生機人衆志成城、砥礪前行的精神豐碑。

11月23號下午,貴州省宣佈納雍縣、威寧縣、赫章縣、沿河縣、榕江縣等9個縣退出貧困縣序列。作爲貴州脫貧攻堅的主戰場,畢節有三個縣名列其中。這個消息當天就在畢節人的朋友圈中刷屏。

在畢節市七星關區生機鎮慶坪村,四十四歲的許明祥在朋友圈裏點了一波贊,便騎着摩托車出門了。今天,有外地客商來他的果林裏採購橘子。路上,他順道繞到父親的墳前,把這幾天刷屏朋友圈的好消息告訴老人家:“我爸犧牲了,他在九泉之下看見我們現在這樣,肯定也很高興的。”

許明祥在自家果園裏

許明祥的父親叫許光玖,四十多年前在參與修建大河溝水庫時被石頭砸中,不幸犧牲,享年29歲。當時3歲的許明祥只記得,父親下葬那天,7歲的哥哥揹着他,抓了一把泥土放進他的手心說:“你撒一下泥巴,當給父親下葬了。”

那時的許明祥不懂什麼叫“犧牲”,長大後才漸漸明白,在這塊貧瘠乾涸的土地上,祖輩們爲了引來一股水,揹負了多少“爲有犧牲多壯志”的勇氣,承載了多少“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悲壯!

在許明祥家的果林裏,兩三米高的橘子樹上掛果正密,黃橙橙的果子散發着清香。泥地裏,負責澆灌的水管半掩在土裏,如同“主動脈”,盤活了這片土地。

“這水管是我自己搞的,從天車洞大溝那裏把水引到我家裏,然後我們就用水管把水又引到地裏。”許明祥口中的天車洞大溝總長12.7公里,1965年建成通水,灌溉着550多畝土地、滋養着上千名羣衆。雖然這水並不來自當年父親捨命修建的水庫,但對於許明祥來說,潺潺流動的水就像一根線,連結着記憶中早已模糊的父親,也成爲他家土地變革的“生命線”。

腳下的兩畝柑橘地,是許明祥家數十畝果林中的一小部分,也是他家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原始地塊。因爲缺水,在爺爺那輩只能種玉米。每年望天喫飯,老天爺“賞臉”的時候,一畝地最多能產500斤玉米,勉強夠一家九口人餬口。

天車洞大溝修通以後,村裏有了水源,這兩畝地被改成了稻田,年產2000斤稻穀。一家的餐桌上,從一天三頓“苞谷沙”換成了日思夜想的白米飯。

2008年,稻田又變成了柑橘林,臍橙、椪柑、血橙等品種相繼種下,現在正值盛產期,每畝地每年可以給許明祥家帶來一萬多元收入。

水渠滋養着果林的生長,果林則托起了許明祥家三個孩子的大學夢。

看着地裏的豐碩果子,盤算着今年的收入,許明祥笑呵呵地說:“上輩人他們都付出了這麼多,我們下一輩人感覺自己的努力還不夠,就一定要奮鬥。我和我老婆結婚了,就有一股拼勁,就是拼命的幹,一定要把我這個家搞好!”

“沒有水啥也幹不成!”這是世代被水所困的生機人感觸最深的話。35歲的生機鎮高流村黨支部書記許登,也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許登 (受訪者供圖)

1985年出生的許登並沒有經歷過村裏最缺水的日子,曾經在他心裏,1964年修通的高流大溝,是當年參加修渠的外公高體貴逢年過節便要反覆說道的“碎碎念”,更是他兒時去鎮裏上學的必經之路上,難以逾越的一個個山洞、一道道懸崖、一次次害怕的哭泣……“走高流大溝上面這一段路很難忘,要從山洞裏面過來,我就坐在山洞那邊,想等後面有人來了和人家一起過來,然後一直等一直等,越等看到天越黑了,然後越怕,就哭着跑過來了。上了初中的時候寫作文《我的理想》,我就寫了要走出高流的這個大山,感覺太心酸了。”回憶起小時候對高流大溝的印象,許登滿臉無奈。

後來,許登考去了重慶一所學校學習數控設計,畢業後去了沿海城市工作,他的理想實現了。直到有一年村裏大旱,他聽說高流大溝裏的水也斷掉了,莊稼全部乾死在地裏,生活用水只能排着隊去水井裏一桶一桶地挑……許登這才體會到缺水的生活如此不易。從那以後,他開始認真回想外公高體貴口中“征戰”懸崖的故事:“清明節掃墓的時候,在外公的墳前我都會默默地磕幾個頭,然後我都會在心裏默默地想,爲了這個地方的發展,外公他確實不容易。”

許登帶領全村黨員在修渠先輩墓前重溫入黨誓詞 (受訪者供圖)

2015年,在沿海工作收入不錯的許登決定回到家鄉,回到這個他曾做夢都想逃離的地方。後來,他繼承了外公當年的衣鉢,成爲高流村村支書。如今,高流村山清水秀,穀穗飄香, 700多畝良田、2000多畝經果林年年喜獲豐收。在脫貧攻堅一線奮戰了5年的許登,也更加堅定了當初回家的選擇:“做什麼,總之都要考慮到的是集體,考慮的是大局,考慮的是整個地方的發展,根本不要去計較自己的得與失就夠了。老百姓支持,黨需要我的話,我就會一直一直在基層做下去。”

繼承祖輩衣鉢,繼續在這塊土地上戰貧的還有吳言剛。45歲的吳言剛是生機鎮黨委委員,他的父親吳興孔就是當年修建衛星大溝的一員。從小聽着天渠故事長大的吳言剛說,“戰天鬥地,無私奉獻,自力更生,衆志成城。”這16個字一直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1999年,大學畢業的吳言剛成爲生機鎮中學的一名老師,他是村裏屈指可數的大學生,知道教育對於一個貧困山鄉的重要性。但那時候,有着2000多人口的鐮刀灣村,每年到生機鎮讀初中的總共才十來個人。爲了激發村裏孩子上學的積極性,吳言剛用爲數不多的工資成立了獎學金:“我第一個月的工資是330塊錢,從1999年就成立了一個獎學金。考上初中獎20塊錢,初中升高中獎50,然後考上中專或者大學就是獎100。”

吳言剛

2004年,吳言剛四處借錢、去銀行貸款,乾脆在村裏修了一個私立學校,請了老師來上課,通過把學校辦到家門口來提升村裏的入學率。這所學校一直辦到2015年,當年村裏就考上了15個大學生。“這11年中,每年我都是虧錢的,包括我的很多親戚朋友特別是家人到現在都不理解這個事情,但是我覺得只要做得有意義就行。” 吳言剛說。

後來,吳言剛從教育戰線加入到脫貧攻堅戰線,作爲鐮刀灣村村支書,帶領村民們尋找致富的門路。在這段不斷試錯的歷程中,他因爲產業失敗虧過錢,因爲被村民誤解受過委屈,因爲工作難以推動甚至想過辭職經商。但最終,父輩們的“天渠精神”支撐他扛了過來:“只要想到他們老英雄戰天鬥地那種精神,再怎麼比都沒有他們那麼困難,因爲那個還是冒着生命危險,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人民不怕修渠難,懸崖絕壁也登攀。回顧當初英雄淚,展望明朝人欣歡。”這是當年修渠人在懸崖絕壁上留下的詩句。

如今的生機,萬畝荒山變良田,處處瓜果飄香。全鎮發展了特色經果林產業和“短平快”農業產業6萬多畝,60%以上的勞動力實現穩定就業,通村通組路、安全飲水、電力通訊、住房保障、民生保障等已實現全覆蓋。

而如今的“十大天渠”,已爲生機人民服務了60多年,還有9條依舊在提供生產灌溉用水。每年,當地年輕人都會自發去渠上清掃維護,水渠裏的水源源不斷地流淌着,生生不息……

(貴州臺記者王先寧、黃瑾、陳思思、黃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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