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美國《綜藝》雜誌發佈了其評選的2020年最佳國際劇集榜單,懸疑劇《隱祕的角落》是榜單中唯一一部中國劇集。本土懸疑劇今年的火爆並非偶然,而是來自各平臺和製作公司持續數年的經營。

記者 | 葉雨晨

就在影視行業線下暫停、線上缺乏創新這一年,國產懸疑劇突然被全民追捧。

今年6月,愛奇藝的“迷霧劇場”公佈了包括《隱祕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在內的5部懸疑劇作品;幾乎同時,優酷公佈了包括《失蹤人口》《白色月光》等14部作品在內的懸疑劇場;而騰訊視頻也在8月推出了懸疑劇《摩天大樓》。這也使得懸疑劇成爲今年最突出的類型劇,收穫了口碑和流量。

本土懸疑劇集今年的火爆並非偶然,而是來自各平臺和製作公司持續數年的經營。

“懸疑其實是一個鐵板題材,放眼全世界都是一個大的品類。觀衆喜歡看生死、矛盾、陰謀、金錢、性、權力等元素,而懸疑本身就是對這些元素的雜糅而且特別極致。”馬李靈珊認爲懸疑這個類型天生有優勢。2015年,記者出身的馬李靈珊與導演五百一同創立了五元文化,從《白夜追兇》開始,五元文化已成爲國內重要的懸疑劇廠牌,今年總共上線了4部懸疑劇。

作爲一個成熟品類,懸疑劇在內地市場的發展卻並不順利。政策一直是懸在創作者頭上的劍。2004年4月19日,廣電總局下發《關於加強涉案劇審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將涉案題材電視劇及相關節目踢出了黃金檔,自此,作爲懸疑劇中重要類型的涉案劇沉寂了10年。

直到視頻平臺興起,網劇開始試水這一類型。2014年前後,在《屌絲男士》《萬萬沒想到》等段子劇統治江湖時,騰訊視頻推出了《暗黑者》,全劇播放量突破4億,豆瓣評分也高達8.1,成爲國內網絡懸疑劇鼻祖。2017年,優酷和愛奇藝又分別拿出了《白夜追兇》和《無證之罪》兩部口碑爆款。其中《無證之罪》採用了當時在美劇、英劇中已大量存在的短劇集模式,嘗試縮短到12集、每集45分鐘,而當年最短劇集都在24集以上。

這是愛奇藝第一次與年輕的影視公司萬年影業合作,之後愛奇藝成了萬年影業A輪融資的投資方之一。“《無證之罪》讓行業和用戶看到了懸疑短劇集的市場潛力,但單部作品的社會傳播非常短暫。”愛奇藝副總裁、自制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對《第一財經》雜誌說。

早在2017年,愛奇藝就開始將手中已有的IP和原創劇本統籌,併產生了懸疑類型劇劇場化運營的想法,爲多部劇集塑造共通點,如12集輕體量、懸疑大品類、統一價值底色等,爲劇場化排播和宣傳奠定基礎。

這一年,愛奇藝將紫金陳《壞小孩》與《長夜難明》的改編版權開放給製作方,萬年影業最終又爭取到《壞小孩》的開發和製作。

《無證之罪》之後,萬年影業覆盤了這部劇的創作過程,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何俊逸認爲有三點極爲重要:第一,在地域上破局,讓劇本富有生活質感,比如《無證之罪》在東北拍攝,《隱祕的角落》選在炎熱的湛江;第二,在選角上下功夫,找到最合適的演員貢獻真實的表演;第三,團隊在各個環節上都不惜力。這些經驗也沿用到了《隱祕的角落》中。

《隱祕的角落》使用了《無證之罪》的創作班底,由韓三平監製,給了更長的開發和製作週期,成本是《無證之罪》的兩倍,劇本經過了一年多的調整,實際拍攝用了77天。該劇的投入可算是達到愛奇藝2019年自制短劇投入的天花板了。

不過,何俊逸也沒想到這個內容相對小衆的懸疑劇能破圈成爲全民爆款。

懸疑劇的創作一直是帶着鐐銬跳舞,《壞小孩》著着結局雖無法呈現在屏幕上,卻無形中成就了這部劇。除了第一集就衍生出“一起爬山”梗,對結局的解讀風潮維持了這部劇居高不下的討論度,特別是最後兩集中很多重要的情節沒有作出明確交代,更引發了網友們的大面積猜測。

那些口型不對的臺詞,突兀的人物設計反而跟觀衆形成互動,讓解讀本身也成爲了一種宣傳。比如此前在《原生之罪》中,萬年影業就曾嘗試拍攝了兩個版本的結局,完結之後以彩蛋的形式推出。

在今年的懸疑劇中,豆瓣評分最高的4部都是改編劇。《十日遊戲》由東野圭吾小說《綁架遊戲》改編,《隱祕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改編自紫金陳小說《壞小孩》和《長夜難明》,《摩天大樓》改編自作家陳雪同名小說。

改編項目也佔了萬年影業項目儲備中最大的比例。儘管如此,何俊逸認爲他不會做囤IP的事情,更多是原版權方提供開發的成本,萬年影業來提供開發服務。在這種合作方式中,文學網站作爲IP擁有方可以在內容上做初篩,也擁有了後續的改編權,版權鏈更加完整的製作公司不需要繳納昂貴的版權使用費,承擔巨大的開發成本,在項目管理上更加靈活。

五元文化則更看重原創項目的開發。“我們原創劇本與IP改編的比例大概是20∶1,IP改編並不比原創容易,跟重寫一個劇本是一樣的,尤其要考慮到最有價值的點怎麼保留,而原創是可以試錯的,在劇本階段之前就有幾十個甚至上百個點子在運轉,就看哪一個能更順利地進行下去。”五元文化劇本故事中心總監谷峪說。

不同於都市劇、甜寵劇等,懸疑劇從劇本開始就對邏輯性、敘事性、懸念設置、細節等方面要求更高,這在策劃、劇本等前期階段就提高了它的創作難度。

整體來說,以上受訪者都認爲,今年懸疑劇實現了一次升級

首先是觀衆的變化。“觀衆開始領先於創作者是個好事,意味着有好多方向的嘗試是可以被觀衆接受的。”谷峪說,《在劫難逃》播出時,谷峪很驚訝地在彈幕裏看到,結局基本上已被網友猜全了。

因此在對項目覆盤時,彈幕、豆瓣和微博的短評都是五元關注的反饋,“觀衆即時的、真實的反應是很重要的,我們會做一個表格,分成劇本、演員、製作、導演等幾個層面,把觀衆所有的負面意見分門別類填到裏面,很直觀就能知道哪兒做得不招人喜歡。”谷峪說。比如觀衆認爲在優酷播出的《白色月光》中,一個抓第三者的故事沒必要故弄玄虛,“我們之後也會思考一下什麼樣的故事可以做懸疑。”

也是基於觀衆的進化,相比邏輯縝密的解謎過程,今年的懸疑劇更注重描繪一幅細緻完整的社會橫切面

“從懸疑劇內容上看,越來越注重社會的屬性,現實感會越來越強,而所謂的事件性和強情節其實反而是越來越弱,社會派推理開始佔據主要的地位。”何俊逸說。

與《無證之罪》相同,《隱祕的角落》也主打社會派推理。在各種推理類型中,本格推理更多關注智力博弈,強調邏輯至上的推理解謎,社會派推理則更注重人物魅力的塑造以及引發觀衆共情,反思當下的處境及問題。《隱祕的角落》涉及到了“原生家庭”“次生家庭”“中年危機”“青少年成長”等社會焦點,這也是它能夠引起大範圍討論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電影化成爲今年懸疑劇的標籤。

一批年輕的導演和編劇從這些成功的劇集中脫穎而出。萬年影業團隊的核心成員都曾是電影行業從業者,如今,成爲了網劇製作公司中的新生力量。他們帶來了電影的工作方法,比如以公司爲平臺並配置資源,由製片人各地搭建團隊,彼此間相對獨立。

也是基於這種製片人中心制,跟新人導演合作是萬年影業的一大特點,《隱祕的角落》是導演辛爽的第一部故事長片,製片人盧靜爲他匹配了攝影指導晁明、美術指導李佳寧、造型指導田壯壯、剪輯指導陸迪、選角導演李俊霆等,這些電影學院出身的主創對新導演來說是安全的保障。

在演員層面,無論《隱祕的角落》中的秦昊和王景春,還是《沉默的真相》中的廖凡以及寧理等主要配角,都是相當風格化的電影演員,爲這些類型的作品打開了人物的可能性。

9月,伴隨着《沉默的真相》謎底揭開,愛奇藝在“迷霧劇場”中的首次劇場化嘗試也結束了,其高曝光率讓也打出懸疑劇場的優酷在競爭中失勢。

不過,高口碑並不意味着高收入。因爲播放週期短,如何長期留住用戶仍然是視頻平臺所面臨的挑戰。

迷霧劇場目前正在嘗試的是通過廣告與超前點播實現營收。戴瑩認爲,單劇在宣傳造勢上雖然不具備先天優勢,但類型劇的用戶專一度和黏性是更高的。而劇場化的運營也爲短劇聚攏粉絲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能夠拉長用戶的付費週期。根據愛奇藝提供的數據,截至迷霧劇場收官,已經有超過6800萬愛奇藝會員收看了劇場內容,《隱祕的角落》的追劇會員規模則比該劇收官時增加了一倍。

在採訪中,何俊逸也提及《隱祕的角落》開機前招商的情況低於預期,一方面因爲是背景設置在1990年代,很多品類都無法植入,另一方面播出時間短,品牌的曝光週期短,廣告主們不太願意投放。但戴瑩認爲若形成品牌效應,劇場的變現能力就會比單劇好得多。“無論是劇場下單部劇集的品牌合作,還是劇場整體的廣告招商,都遠超出我們對這個初生劇場的預期。”

製作公司同樣需要解決短劇成本高、盈利空間小的問題。短劇在籌備階段需要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並不比長劇少,特別是懸疑這個品類。在製作中,美術置景、服化道等都是一次性投入,導致短劇單集成本更高。

因此,五元文化希望以Netflix常見的模式將劇集系列化,《在劫難逃》初期就有了做成幾季的規劃,通過第一季吸引關注,在總結了觀衆的反饋後,第二季在內容上做得更好,成本也更好控制。另外,《在劫難逃》和《十日遊戲》的故事都發生在“綠藤市”,這是創作者一開始就埋下的小心思,打算未來將綠藤市做成一個類似於哥譚市的IP。“當大家可以以檔期的概念去關注這個劇場之後,就能以電影的方式來運作和營銷了,讓觀衆早早鎖定一個劇場,最後變成走向C端付費的過程,”何俊逸說,萬年已經成立了獨立的營銷廠牌“萬年奈思”,提供從開發、製作,到營銷、發行的全鏈條服務。

在迷霧劇場明年的規劃中,愛奇藝已經公佈了5部懸疑劇,其中《淘金》《平原上的摩西》《致命願望》是IP改編,分別來自來耳、雙雪濤、那多3位作家的文學作品,已經確定的演員陣容也更偏向大衆明星。

對於萬年影業這些製作公司來說,懸疑類型在積累口碑的同時也訓練了專業人才。從整個行業來說,懸疑劇的火爆只是開始,帶動其他類型劇的產業化是更長期的挑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