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傳出了限電的新聞——我們感興趣的,不僅有多少地方停了電,更是在這個沒有電流的冬季,我們是否觸摸到了全球鈔票的真正流向。

與澳煤無關

拉閘限電,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了。但在2020年底,多地突然傳出拉閘限電的消息。

生活缺電的諸多不便,被寫進了段子裏。

電梯停了,打工人需爬二十層樓上班。空調歇菜,打工人在工位上抖動發熱。路燈關閉,打工人摸黑下班。

限電當然也不全是打工人的煩惱。比如,“世界工廠”義烏的部分工廠開始實行上一休四,實現了無數打工人“不用上班”的終極美夢。

然而,對義烏等地是噩夢。逼近年關,正值貿易旺季,一旦工廠停休,訂單無法完成,就難掩經濟的損失。

那邊廂,限電等因素卻使得煤炭價格瘋狂飆升。資本市場用腳投票,“煤超瘋”現象再現。

如果以裝機容量來衡量電力,中國的裝機容量完全足夠。至於電力喫緊,原因之一的確是,要燒煤。

有人就立刻聯想到那些已經在海上漂了幾個月的澳洲運煤船,認爲缺電,是抵制澳洲進口煤炭的後續影響。

單憑這點想象,單憑澳洲那點煤,是不夠的。

道理很簡單,只要是缺電、限電,就是供需出了問題,供給不足,需求太旺。

要知道,中國是世界第一煤炭生產大國,能源結構是典型的多煤少油缺氣。

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原煤產量38.5億噸,進口29967萬噸。也就是說,進口的煤不足原煤產量的8%

圖源:國家統計局 | 2019年1-12月我國原煤產量情況

進口的澳洲煤就更微不足道,7700萬噸左右。在中國年度煤用量中,澳洲煤就像飯後甜點,不足以充飢。

更何況7700萬噸澳洲煤中,還有約3084萬噸是煉焦煤,也就是供給鍊鋼行業的煤,剩下用於火力發電的動力煤,就更少了。

相反的是,在澳洲那裏,中國是它的第二大客戶,佔澳洲煤出口的21%。試想,假如現在我們不買澳洲的煤了,發愁的是誰?

值得一提的是,無論煤出生何處,少了一些,本就不代表會直接與限電聯繫。

中國整體煤炭供需量最近幾年都在減少。比如2015、2016年這兩年,每年煤炭產量都減少了大約2、3億噸,這個數值比進口澳洲煤來說多多了,但也沒有發生多地限電的現象。

中國製造全球運轉

既然與澳洲煤關係不大,中國又不缺煤,爲何今年會陷入局部缺電的境地?

目前被爆出的省份限電原因不盡相同。

比如湖南,它在這個冬季的電力缺口將近1/3。

這個省份缺電是老問題——缺煤、枯水、外來電不足。早在兩年前,湖南就曾出現過200萬千瓦電力缺口,一度拉閘限電了19天。

圖源:湖南省發改委 | 關於啓動2020年全省迎峯度冬有序用電的緊急通知

如果說,調峯限電是湖南的“常態”,那麼,浙江這個經濟大省的限電則讓很多人摸不着頭。

原因其實也不復雜,浙江不存在電荒,而是它沒有完成節能減排計劃。

浙江立過一個Flag——到今年,建立能源“雙控”倒逼轉型升級體系;在各市平衡基礎上,累計騰出用能空間600萬噸標準煤以上。

也就是說,今年,浙江的經濟恢復出色,但還有些減排的KPI待完成。

進一步來說,爲什麼有地方會完成不了節能減排指標,而需要拉閘限電呢?

站在需求端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國家發改委表示,是工業生產高速增長和低溫寒流疊加,導致了電力需求超預期高速增長。

先說後者。低溫寒流帶來的季節性問題讓用電量增加,尤其是沒有集中供暖的南方,人們正逐步使用開空調禦寒,電力自然開始緊張。

而前者,工業生產高速增長,伴隨的必然是用電量的大幅增長。

其中,出口尤爲強勁增長,“中國製造”全速運轉。商務部統計數據顯示,中國在11月的出口增長達到今年以來最快,增速創下去年3月以來的歷史新高。

中國的貿易表現受益於更廣泛的全球復甦。由於疫情影響以及相關封鎖造成的對防疫、電子設備等需求的爆炸式增長,而全球能正常運轉並且具備大規模製造和出口能力的主要經濟體,現在只有中國了。

驅動製造業產能的能源就是電。數據顯示,11月,全國用電量同比增長了9.4%。

圖源:能源局網站 | 11月份全社會用電量同比增長9.4%

需求端的上漲,出口的暴增,疊加節能減排等因素,這才使得部分地方不得不進行限電。

煤價爲什麼貴了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問題——煤貴

本月初,一份河南煤企下屬供暖公司沒錢買煤、向投資方求援的文件,在債圈廣爲流傳。

圖 | 河南能信熱電有限公司關於資金緊張、煤炭短缺的函

這家公司沒錢買煤是受永煤違約衝擊波擴散,但除了缺錢,買不起煤還與煤炭的價格高有關。

從9月以來,煤價就一飛沖天,期貨市場主力合約價格創下歷史新高。於是我們看到,動力煤創下7年新高,焦炭和焦煤價格則逼近9年高位。

有意思的是,煤價的暴漲並非孤例。

過去的幾個月,大宗商品的價格暴漲其實是一個整體行爲。甚至個別品種的價格如脫繮的野馬一路狂奔:銅、鋁、鐵、塑料等漲幅超過30%,不鏽鋼、鋅合金等漲幅超過40%……

最典型的是“瘋狂的石頭”鐵礦石。數據顯示,中國鐵礦石價格指數已從春節後低點的79.5美元/噸漲至155美元/噸,基本是翻了一番,創下8年新高。

期貨市場的投機羣體更是趁機炒作。其中,黃金價格尚有漲跌波動,鐵礦石則徹底變身“金礦”,價格突破1000元/噸,被加冕爲“2020年商品之王”。

經濟復甦,上游產品漲一波其實很正常。

不過令人費解的是,原材料的價格飆升卻沒有帶動成品售價的上漲。數據顯示,11月,中國各行各業的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幾乎同比漲跌負多正少。

說白了,成本漲了,但商品卻賣得更便宜了。

圖源:中國經濟網 | 工業生產者購進價格漲跌幅

圖源:中國經濟網 | 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漲跌幅

這麼一來顯然很難讓各個工廠喫得消。一時間,中鋼協等各個協會帶頭呼籲監管嚴查是不是有操縱價格的貓膩,大商所也隨後做出了監管協作機制的應急措施。

是否存在操縱價格的行爲,還是僅爲正常的市場行爲,是個難題,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弄清楚。

如果僅僅是因爲疫情,其他國家生產不了,所以把訂單轉移到中國,那麼,按照正常的市場供需關係來決定價格的市場經濟機制,上游價格最終還是會回落,或者成品的售價會上升。

但不可忽視的一個大環境是——美元的量化寬鬆,以及它所驅動的全球貨幣大放水。僅是如今的美元,就有約1/5是從今年的印鈔機“水龍頭”中擰出來的。

印了那麼多錢,流去哪?當大放水的規模和溢出效應超出一個閾值後,就會推高了大宗商品的價值。

數據佐證了這一點。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的統計數據顯示,11月底,對沖基金和其他投機性投資者對銅價上漲的淨押注,已經觸及三年以來最高水平。

大宗商品的價格上升,自然就提升了製造國的生產成本。

進一步而言,當國內的訂單呈井噴式增長,就會造成出口企業的結匯需求會越來越大——它們需要不斷把出口賺來的美元,轉回人民幣。

這麼做的結果是,人民幣升值。

近半年來,人民幣升值的確迅猛。其兌美元從5月底 的7.1,升到了12月中旬的6.5。對部分人來說,是好事。但對出口企業來說,等同於造成了典型的匯兌損失。

我們假設一家義烏工廠在5月底的時候,獲得來自美國1億美元的銷售訂單,換算成人民幣相當於7.1億元人民幣。但到了年底,真正拿到這筆1億美元的銷售收入時,結匯爲人民幣則下降到了6.5億元人民幣。

如果企業沒有購買衍生工具進行對沖,那麼這就意味着,縮水0.6億元人民幣的銷售收入將可能是企業的噩夢。這還不算上飛漲的原材料價格成本損失,也就造成了出口企業“單子越多、賠得越多”的詭異現象。

爲了儘量減少人民幣升值對出口外貿企業的衝擊,監管部門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比如央行在10月宣佈,將遠期售滙業務的外匯風險準備金率從20%下調爲0%等。

一場貨幣博弈正在悄悄進行。如果不即時採取有效的措施,無疑會對中國的出口行業造成不小的衝擊。

同時,當前大宗商品的價格飆升,將可能在一些經濟本身脆弱的國家引發惡性通貨膨脹。儘管中國的經濟基本面強勁,但依然需要警惕美元量化寬鬆的溢出效應和大宗商品上漲帶來輸入型通脹的可能性。

總之,從某個角度來說,一場拉閘限電,以及煤炭等大宗商品價格的上漲,不僅涉及貿易問題,更是個金融問題。

爲了未來所有的冬天我們都不寒冷,如今之計,是怎樣有效調節出口與內需的關係,做好雙循環的大文章。在寒冷的冬季,爲全球經濟注入強大的中國動力。

作者 | 何子維

編輯 | 黃靖芳

排版 | 徐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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