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聞晨報

晨報首席記者  張益維  實習生  劉胤衡

爲留學生提供代課、代寫、代考等服務的“槍手”機構快“爆單”了！

新冠疫情期間，不少留學生察覺，僱傭“槍手”完成網課、考試的現象大增。一些專業從事代課等服務的中介機構，將廣告鋪天蓋地地投放，四處宣揚着其通過有償爲留學生代課、代考取得高分的案例。

“真的每時每刻都有單子。”曾在“槍手”機構Academ icready當過“槍手”的小晨說，手機中一天能收到“二十多條派單老師的消息”。

這些在各大招聘平臺四處物色“槍手”，在僱傭者和“槍手”間賺取高額差價的代課機構究竟有着怎樣的“身份”？留學生羣體中的僱傭“槍手”代課、代考，學生和“槍手”的行爲是否合法？“代課爆單”背後，到底有着怎樣的產業鏈？日前，晨報記者就新冠疫情下僱傭“槍手”代寫、代課、代考現象展開深入調查。

留學生因車禍不幸去世  作業、課程測驗卻繼續

你聽說過作業“代寫”  服務嗎？近日，一份來自亡者的離奇作業，將作業“代寫”這一灰色產業再次推到了公衆眼前。

12月10日，網友@Lucy_intheskyw ithDiam ends發微博稱，自己是一名海外大學的任課老師，11月份中旬，她所教授的班級中，有一名中國留學生因車禍不幸去世。然而，在這名學生去世後的幾個星期裏，其依然在不斷地交網課作業、參與課程測驗，並與任課老師進行郵件交流。怪異的情況立刻引起了校方的關注。校方由此猜測，該留學生生前可能委託了“槍手”機構代其上課。

這條微博也很快引發了網友的熱議，不少網友稱，自己曾聽說或參與過代寫、代課。在留學生羣體中，僱人代寫、代課、代考等尋找“槍手”幫忙完成學業的情況並不是新聞。

網友@小透明角色說，作爲留學生，他發現今年疫情期間留學生僱人代寫的情況尤其普遍。“今年請‘槍手’的人真的多了很多，我其中一個組員開口就問要不要找代寫，我心想幾個人寫一篇這麼短的essay，還要代寫？”

不過，也有網友表示，代課等情況的出現，與學校的課堂要求有關。在一些要求較高的網課上，“代課”其實很難實現。

“我們必須開攝像頭，每個人每節課必須discussion（討論），碰到人少的課每個人至少要說二十多分鐘，每人每個月還有兩個以上大發表。”網友@琴吹祐說，他很慶幸處在一個要求較嚴格的學習環境中。

“槍手”機構曝收費價格  “代上網課”生意“爆單”

根據網友的描述，新冠疫情期間，“網課代管”已形成了產業鏈，只需把學校的網站賬號及密碼發給他們，就能夠“保B爭A”。

記者輸入以“網課代修”爲關鍵詞搜索後發現，確有不少代課機構公開招攬生意。這些機構大多打出了“網課輔導”的名義，不過也有機構直言，可以網課代修，海外留學生是他們主要的目標羣體。

以在“網課代修”關鍵詞搜索中排名第一的Academ icready爲例，這家機構爲上海瑞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註冊，自稱是一家留學生學業急救服務機構，擁有豐富的留學生英文寫作輔導及語言考試保分經驗。

在私聊中，客服人員明確告訴記者，該機構可提供“網課代管”服務，並向記者發來了一份詳細的“網課代管”  信息登記清單：“1、請問是Universtiy網課還是Co llege網課？2、請提供您需要代修的課程全名；3、課程的開始時間和結束時間，和需要的成績……”

客服人員稱，他們的服務對象涵蓋“英美澳加”  多個國家的大學。無論想要達到什麼樣的課程分數，他們都可以實現。“我們會按照您所需要的網課成績進行收費，A是1880美金，B是1680，C是1480，多人購買或多門課程購買，可享受打包優惠。”

那麼，所謂的“網課代管”，到底包含哪些服務項目呢？客服人員告訴記者，代管者可以幫助完成所有的作業和考試。

“我們做網課起家，非常專業，是做保分的，您可以放心。”客服人員說，自新冠疫情暴發前，他們即已承接“網課代管”業務，已經積攢了大量“成功案例”。

“槍手”機構的廣告，不只出現在搜索頁面上，在購物網站、聊天軟件上，只要有心尋找，都能看到“代課”  廣告的身影。在一些APP中，圍繞着代課，甚至已形成了獨立的興趣小組。

記者發現，對於“網課代管”，這些機構的說法大多大同小異。在某購物網站上，一家“槍手”機構稱，該機構的代課老師均出身名校，擁有10年以上代課經驗。可以按照要求，爲學生取得想要的成績。

“網課價格標準，根據你所需要的成績收費，A是1700美金，B是1500美金，C是1300美金。”這家機構工作人員說。

如果老師使用視頻軟件上課，需要額外多付500美金。

“開視頻上課的話，一般500美金起哦，建議您自行上課，老師可以根據回放寫作業的。”這家機構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由於疫情導致上網課的留學生增多，他們今年的“網課代管”生意特別好。“我們都要爆單了。”

“槍手”機構公然向社會招募記者兩天被21家機構邀請

“槍手”機構“網課代管”生意的火爆，直接反映在了他們的招聘需求上。記者暗訪發現，在諸如“拉勾”、“Boss直聘”  等APP上，已有“槍手”機構，公然向社會招聘“槍手”。在Boss直聘APP發佈“英文翻譯”方向求職意願後，僅僅2日，記者就收到了21家“槍手”機構的招聘邀請信息。

這些機構中，部分企業會直接將代課這一工作內容隱晦地寫在了招募要求中。在拉勾APP上，一家名爲“福尚商貿”的企業就發出這樣一則“高薪誠聘經濟統計等英文寫作”的招聘信息。

根據招聘信息，該崗位應聘者需具備“紮實的學科基礎，良好的英語寫作能力，能夠獨立完成各專業的作業，p resentation等”，崗位要求爲“國內知名院校碩士在讀生”、“大學英語六級500分以上”。

記者以求職者身份和這家企業聯繫後，該企業招聘人員Broad直言：“我們這邊是代寫機構，主要是幫留學生代寫作業。”Broad把記者拉入一個名爲“過渡羣2”的QQ羣中。並告知記者，只要好好表現，就可以加入更高級的接單QQ羣中。

“你現在加的是初級羣，在這邊接夠三單並且沒出問題，就可以聯繫客服主管進老手羣了，老手羣基本有接不完的單子。”Broad說。

相較於“福尚商貿”，A cadem icready（上海瑞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招聘廣告就更爲隱晦。他們選擇在和記者（求職者）私下溝通中表明自己的身份。在向記者提出招聘邀請的21家代課機構中，像Academ icready表面上無法識別，但在私下溝通中表露身份的機構達14家。

在一對一溝通中，招聘人員很快坦陳，被招聘者的主要工作內容就是做“槍手”。和“福尚商貿”一樣，在簡單看過記者打了馬賽克的資料後，Academ icready很快將記者納入至了寫手隊伍中。並在24小時內，連續向記者派發了10條訂單。其中不乏備註了“價格好商量”“價格高，酬勞1000元”的高難度網課。

利潤如何分配？

“槍手”可根據成績獲酬勞，代課機構最高可獲代考者10倍收入

以“槍手”身份進入接單羣后，記者發現，各類招募“槍手”的訂單可謂五花八門。這些訂單包括代寫論文作業、代考考試、以及“網課代管”等。絕大多數訂單均來自於留學生，可能是由於期末考試將近，這段時間，代考訂單成爲了“槍手”訂單中的主角。

以A cadem ic ready發單人員12月19日至12月21日發佈在其朋友圈內訂單爲例，僅僅3日內，這名名爲“天巡·W riter Studio”  的發單人共在朋友圈內發佈了34個招募“槍手”訂單。

這34個訂單中，有26個僱“槍手”代考的訂單。其中，有19個“拍照考試”（即考試期間學生將試題拍照發給“槍手”完成）訂單、7個“登錄考試”（即“槍手”直接登錄學生賬號完成考試）訂單。

考試內容涵蓋經濟、金融、會計、結構工程等多個專業。僱“槍手”者爲來自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留學生，既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除了代考訂單外，34個訂單中，還包括了8個代寫作業訂單。這8個代寫訂單以兩千字以上英文論文爲主。此外，還有學生同時要求代寫、代考兩至三門課程的情況。

記者隨機詢問了一個就讀於澳大利亞商科專業研究生項目的中國學生訂單，這名留學生需要考試的科目爲商業風險管理。學生在訂單中詳細的備註了考試的操作方式“網站考試，我拍照然後發給客服”。同時，這名學生向“槍手”機構提供了這門課程的全部複習資料。

得知記者想要接單後，客服人員立即將這門課程複習資料轉發給了記者。要求記看過複習資料後，確定是否接單。

客服人員告訴記者，完成這門考試後，記者可根據考試成績獲得酬勞：及格300元，70分400元，80分500元、90分600元。

那麼，這名僱傭“槍手”的學生需要爲這個訂單付多少錢呢？記者切換身份，以學生的身份再次聯繫了Academ icready的客服人員。客服人員告知記者，僱人完成一門本科生的微觀經濟學考試需付的金額爲3980元。

也就是說，從一份代考訂單中，“槍手”  機構最高可獲得實際代考者近10倍的收入。

槍手是些什麼人？

不少也是在校兼職學生，有人想將來跳過代課機構自己“單幹”

記者注意到，試圖成爲“槍手”的人其實並不少。以“福尚商貿”  將記者拉入的“過渡羣2”爲例，儘管是有一個只要完成3單就可以晉升至“老手羣”的新人羣。這個羣中的人數卻並不少，除去管理員外，羣中“槍手”數量達63個。

這些“槍手”中，有不少人本身就是學生。在Academ icready做“槍手”的小晨，就是一名在英國留學的會計學專業學生。今年過年期間，無意間在社交平臺看到“槍手”招募信息的小晨，抱着賺一點零花錢的想法，加入到了這個羣體中。

“單給出千字250-500元的報酬，不高但至少可以喝好幾天喜茶了。”小晨說。她將雅思成績單和學生證塗抹至只看得出姓氏和學校校徽後發給了招聘者，就輕鬆地進入到了接單隊伍中。每天都會收到形形色色的“槍手”訂單。

“真的每時每刻都有單子，派單員每天猛發朋友圈派單。有時我忙完一天看消息，會發現有二十多條未讀的派單老師的消息。”小晨說。

作爲“槍手”，小晨的第一個訂單就是代課。在這個訂單中，小晨不需要上課，只需要幫住僱她的學生寫課後作業並參加期末考試。在五六月份，小晨幫這名學生參與了2場考試，並最終拿了A。作爲回報，小晨獲得了1000元錢。

儘管這筆錢遠比“槍手”機構從學生手中收取的費用低很多，但對於小晨來說，這確是一次非常划算的兼職。

“那個課真的特別輕鬆，課後基本沒啥作業，考試內容對我來說也很簡單。”小晨說。由於收入不菲，小晨甚至想過將來跳過代課機構，自己“單幹”。

糾紛背後有何隱憂？

“槍手”機構隱藏身份，海外學生很難抓其蹤跡

在各大網絡社區分發代課廣告，在各大招聘平臺四處物色“槍手”，在僱傭者和“槍手”間賺取高額差價……這些將灰色地帶的代課做爲生意的代課機構到底是誰？

記者嘗試線下聯繫這些代課機構，但是，記者發現，想要找到這些“槍手”機構並不容易。

以A cadem ic ready品牌所依託的上海瑞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爲例，記者實地探訪發現，在其官網標註的地址——上海市靜安區天目中路585號新梅大廈，難以尋找到這樣一家企業。這棟大廈的保安稱，從未聽說過這家企業。當記者亮明身份，與這家公司留在其官網上的微信、QQ賬號持有者溝通後，也再沒有接到這些賬號持有者的回覆。

天眼查顯示，上海瑞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爲羅靜雲。羅靜雲同時也是另外兩家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東。

事實上，即使在互聯網平臺，“槍手”  機構的身份也很難分別。例如，A cadem ic ready的客服人員名字以“普濟”爲前綴，而“普濟文書”，也是一家論文“代寫”機構，“普濟文書”  擁有自己的獨立網站。這個網站上所留的客服QQ號，與A cadem icready上的客服QQ號完全一致。

除此之外，在記者以求職者身份暗訪的過程中，將記者招募至A cadem icready“槍手”隊伍中的客服人員名字以“天巡”  爲前綴，而在“獵聘”網站上，一家名爲寧波天巡教育信息諮詢有限公司的企業，也在招募“英文essay寫作專員”。在這個招聘啓事中，該公司對這個崗位的描述爲“招聘英文寫作與留學生網課人才”。

公開資料顯示，寧波天巡教育信息諮詢有限公司目前已將企業名稱變更爲寧波普創教育信息諮詢有限公司。該公司的企業法定代表人爲周楠潔。周楠潔曾擔任過上海普閣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目前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爲羅靜雲，與上海瑞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同名。記者嘗試打通了“寧波普創教育”的電話，但得知記者身份後，接電話者自稱不了情況，很快掛斷了電話。

複雜的網絡身份和公司關係意味着，“槍手”  機構將自己隱藏在了重重身份之下，一旦發生糾紛，身在海外的學生們，很難抓住這些“槍手”機構的蹤跡。

儘管Academ icready聲稱其擁有來源於美國TOP10、英國G5的名校“精英寫作指導團隊”，但記者實測發現，A cadem icready並不能真正瞭解“槍手”的真實身份和水平。只需擁有被馬賽克遮擋至只有姓氏和學校校徽的學生證和英語成績單，任何人都可以輕鬆成爲“槍手”。例如，已通過A cadem icready接了數個訂單的小晨，實際上只是一名大三學生。

是否涉嫌違法違規？

律師提醒，代課、代考存在冒名頂替行爲

律師提醒，僱傭“槍手”代課、代考，無論是是學生還是“槍手”，都已涉嫌違法違規。

“如果說，在作業代寫行爲，‘槍手’和學生之間的關係還可以用代書文書的關係來理解，問題的關鍵更多是學生是否如實向校方陳述了文書來源，那麼，在代課、代考等行爲中，無論是學生還是‘槍手’，都是存在問題的，這其中存在着一個冒名頂替的行爲。這是一個不合法的行爲，可能遭到校方的譴責，也可能引發更嚴重的後果。”上海嚴嫣律師事務所律師嚴嫣說，“這種行爲不僅可能觸及我國的相關法規，還可能會違反學校所在地的相關法律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