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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晶 編輯 | 園長

來源:刺蝟公社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這是奇哥最愛臨摹的一首詞,出自蘇東坡《江城子·密州出獵》。蘇東坡也是他最愛的一位,都愛喝酒,生性豪邁。”

2020年12月29日中午,上海大風飄雪。在徐彙區宜山路的華鑫中心,年輕人們在一樓閘機處進進出出,談事、放風、抽菸。這裏是遊族網絡總部(以下簡稱“遊族”),空氣似如常。

在一樓面向前臺的右手側咖啡廳裏,曾負責過遊族品牌業務的沉風,向刺蝟公社(IP:ciweigongshe)回憶起了此前三年間,他與“奇哥”共事的點點滴滴。

“林奇常常在這裏開會說事,快言快語,現在想在這被他批評都沒機會了。”一位“族人”說。

文藝範兒的野心家

85後的沉風是記者出身,早前供職於某體制內報紙。2015年6月到2018年3月,他在遊族負責品牌事務,這也是他從媒體轉型品牌公關的第一站。

“快,這裏的速度是以前的工作想象不到的。”沉風說。

沉風初見林奇,是一次中午,借迎新之機,林奇與市場品牌線的主要同事喫飯,地點就在林奇辦公室旁邊的小飯桌。大家菜沒喫幾口,林奇就興致勃勃談起了業務。飯桌旁有一白板,說着說着,林奇就開始在白板上寫寫畫畫,一羣人放下碗筷,豎耳聆聽。“富有激情、充滿能量”,這是林奇給沉風的第一印象。

這也契合着那時林奇對外的“個人形象定位”——充滿野心的企業家。

2015年的林奇34歲,一年前,剛迎過人生中的一個高光時刻。2014年6月,遊族借殼登陸A股主板,進入10億美金俱樂部,而它離創業成立才5年時間。

時間撥回到2009年,林奇在上海創立遊族時才28歲。彼時的騰訊在上海還只設立了一個辦事處。巨頭還未茁壯,這給年輕的創業者留下了時間。

遊族成立後,首個產品《三十六計》一經推出便獲得市場成功,月流水很快突破千萬元,成就了遊族第一桶金。其後一兩年,遊族又推出《十年一劍》《七十二變》等,產品不但賺得盆滿鉢滿,還順利出海。

5年後,林奇成爲了上市公司的老闆。34歲的他年富力強,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林奇的“野心”,也逐漸顯露。

沉風進來的時機,遊族資金充裕,正在各領域大展拳腳。

彼時,遊族在國內憑藉當年初發行的手遊《少年三國志》,上線20天流水便破億,這一手遊如今也成了遊族網絡的代表性IP;外拓海外市場,《女神聯盟》以超過20個語言版本在70多個國家與地區發行成功,還牽手谷歌等國際大廠,國際知名度大增。此外,遊族還收購《三體》開發版權,成立遊族影業,不久又進入體育行業。

林奇在那時順勢提出,要打造“輕迪士尼”。一張以經典IP爲核心,覆蓋影視、遊戲、動漫等泛文化領域的精心佈局,已經開啓。

隨着觀察深入,沉風也發現了林奇更多元的面貌。“除了愛喝酒,還寫得一手毛筆字。夜晚九十點,衆人散去,奇哥就在自己辦公室內書寫。他的風格自成一派,勾比較多,轉彎處乾脆遒勁,筆鋒給人銳利、張揚與澎湃之感,最愛臨摹的作品之一就是蘇東坡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他自己也愛傳統文化、愛作詩、愛讀毛澤東與鄧小平。另一面,家裏又擺放着許多抽象派、後現代風格的雕塑,形成反差。”沉風笑言,“若與奇哥探討傳統文化,我還能說上話,若探討這些抽象派藝術,我張不了口怕露怯。”

那時,林奇在業內也有了另一個頗爲鮮明的個人標籤——文藝範兒的野心家。

不過,第二版的“個人形象定位”並未持續多久,沉風就感受到了林奇一些深層次的變化。“奇哥變得往後退了,逐漸減少了媒體曝光,他在把精力拿去想一些更多更深的事情。”

2015到2017年之間,遊族雖然發展順遂,但整個遊戲行業也在發生一些變化。

2016年5月,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出臺規定,遊戲經營必要版號。此外,社會也越來越關注遊戲的“防沉迷”,輿論場上不乏諸多對遊戲行業的質疑之聲,行業發展環境面臨逐漸升高的不確定性。遊族自然也接受到了這種信號。

“那幾年,遊族在遊戲圈內外,收購、合作了許多標的,拓展了許多原有業務外的領域,奇哥意識到,遊族需要不斷的求新求變,在泛文化的架子之下,去尋找更大的發展空間。”沉風說。

2017年夏天,林奇找到沉風,問了一個問題:10-20年之後,你認爲全社會乃至全世界最重要的資產是什麼?

沉風陷入沉思。“是人與人之間的信賴。”林奇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奇哥認爲文化內容產品,是比較容易影響用戶心智的,是最容易跨越邊界、獲得全世界信賴、來傳承傳播文化的工具和方式。未來遊族要發展,必須要給用戶帶來更多經典。這也回答了一個問題,我們從哪裏來,要往何處去。”沉風說。

林奇的內生探索,最終也折射在了遊族的企業slogan變化上。創業早期,遊族的slogan是“分享簡單的快樂”。上市後,尋求業務和文化突破成了遊族新的目標,slogan也變化爲“用心做你的夢”。2020年以來,“科技傳頌文明”成了遊族的新主張。從“簡單快樂”到“傳頌文明”,遊族的自我定位發生了深刻變化。

隨着悟的深入,“文藝範兒的企業家”沒用多久,林奇的個人形象定位也變成了“80後的企業家代表”。一個低調無奇的個人定位,一直沿用至今。

沉風感到:“這背後釋放的是奇哥正在從一個銳利的創業家,向一個企業家目標轉變的信號。他仍然意氣風發,年富力強,但他也變得更成熟與穩健。”

在2015年遊族年會上,林奇曾比較了Facebook和亞馬遜。他認爲,Facebook一直在追求變化,不斷收購最新公司,而亞馬遜一直堅持企業核心戰略不變。“遊族應該追求的是後者,追求永遠不變的理念,講一段流傳百年的故事。“

只是突如其來的事件,讓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沒有忘記《三體》

如果說沉風對林奇的感受是“富有激情、充滿能量”,在遊族工作室工作的Lucas看來,林奇就是一位很能“燃”動員工的老闆。

Lucas曾先後在上海、北京的遊戲大廠工作過,2年前降薪來到遊族。談起降薪願來的原因,Lucas說,當初是感佩於遊族的全球化佈局與戰略野心。

遊族做海外市場起始於2010年6月。早在2015年,遊族的海外遊戲收入就超過了國內部分。創業10年來,遊族向海外230多個國家和地區輸出了諸多成功的產品,《女神聯盟》、《少年三國志》、《狂暴之翼》等一衆精品奠定了遊族在海外的口碑。

遊族也不滿足於只是產品的出口。早在2015年,林奇就打出了“打造中國好IP”戰略,希望通過“影遊聯動”,來進行IP的整體開發,目前已經有諸多IP攢在手中。

同時,遊族還在全世界落子佈局。2015年4月,遊族牽手Google,在上海正式達成聯合商業計劃,聯合開拓海外市場。2016年3月,遊族8000萬歐元收購歐洲遊戲商Bigpoint。目前,遊族在德國、新加坡、日本、韓國、印度等十餘個國家設有分支機構,一張遊族世界網絡地圖已然成型。

Lucas說,一個出色的企業家往往提前5年就會想5年之後的事情。“如今IP是熱詞。在5年前,遊族就做了IP佈局,有《少年三國志》、《盜墓筆記》、《權力的遊戲》、《三體》等。從本土文化起家,然後不斷走向亞洲市場,又走向全球。目前遊族在業務上的佈局,讓人可以看到遊族的未來和發展的空間,可以感受到遊族的戰略野心是非常大的,這一點我對奇哥的前瞻性是非常欽佩的,是我願來遊族的動力之一。”

其實,Lucas在遊族的彙報對象並非林奇,但仍然能夠“燃”動Lucas的,還在於兩人都有共同的愛好,那就是《三體》。

2014年,遊族首次收購《三體》開發版權。不過之後遊族開發《三體》之路坎坷,遲遲未能拿出各方滿意的改編結果。進入2015年,《三體》開發受阻,但這不代表林奇對它的思考就停止了。

“有一次,他來找我詢問三體開發相關的事情。他知道我此前有一些項目的海外開發經驗,便詢問我。那次交談,我發現他其實已經爲三體這個項目做了許多方向上的思考和實際業務上的準備。他需要的是聽取更多的意見,以做出他的判斷。”Lucas說。

2018年,林奇成立三體宇宙公司。網絡上大受歡迎的《我的三體》製作團隊,被從遊族影業整體劃歸至三體宇宙旗下。林奇給製作團隊較爲充足的預算和空間去提升作品品質。

這份付出也得到了理想的回報。歷經2年製作,2020年1月,《我的三體之章北海傳》在B站播出,瞬間引燃了科幻粉絲圈,獲得了B站9.9、豆瓣9.7的高分,口碑迅速讓作品出圈。

“當我們看完第七集、第八集時,真的哭了。當看到片尾字幕出現出品人林奇的時候,這時你對他的好感度是非常高的,就感覺老闆真的在做一些真正意義上有傳播力和喜愛度的作品。”Lucas說。

在2015年遊族年會上,林奇曾有一段關於《三體》的“心境獨白”。

他說:“遊戲幹砸了,開一個會傷心痛哭一下,3到5個星期就恢復了。一部電影拍砸了,1個多月罵聲就消失了。如果把《三體》這樣的IP幹砸了,拿出一堆做的很爛的東西,這個可能要揹負一輩子的罵名。”

出於共同的愛好,Lucas特別感激林奇能推動《三體》項目。雖然《三體》項目並非Lucas的工作範疇,但因爲熱愛,同時也感念於自己的積累和專長被老闆所見,所以他非常樂意去做一些推動,希望去幫助老闆實現,而這也是他眼裏林奇帶給他的“燃”。

以此爲契機,Lucas看林奇有了更深入的思考。“跟奇哥接觸久了,你就會發現,在他熟悉的領域,你就不要挑戰他了。而在他不熟悉的領域,他會變得很虛心。”Lucas說。

下面,是林奇曾經表達的一些思考。

1:向外學習。“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知彼”前置於“知己”,原因很簡單—大量的嚮往學習是練好內功的基礎,行業中優秀的產品、案例和人才不勝枚舉,坐在辦公室閉門造車最不可取。

2:工匠精神。從前老師傅教小徒弟做工時,講究手感。搭手一試知溫度幾何,深淺成敗能當下立斷。某種程度上,遊戲也是一門講求運營手感的“手藝活”,師徒傳承和工匠精神無論何時都不可拋棄。

3:鶴立雞羣。如果你們在就某件事的討論過程中一直爭執不休,道理很簡單——當廣場上全是雞沒有鶴的時候,噪音最大。而嘈雜的噪音甚至會阻礙你抬頭看到遠處的鶴,一定要時刻記得抬頭尋找那隻鶴。讓它出頭。

4:衝出重圍。能力和自尊並不是一種線性關係,有時候,反而是會隱藏自尊心的人能力比較強。比如在遊戲發行這件事上,盲目的自尊並無多大用處,“臉皮厚”是第一要務。能衝上去的人,才能搶食第一塊蛋糕。

林奇語錄

2020年的遊族年會在上海迪士尼舉辦。會上,林奇做了一場名爲“叢生”的年終演講。演講的內容,再次讓Lucas感受到了林奇的思維視野與格局。

演講上,林奇拋出了對未來行業的判斷。

“遊戲行業已經有2000多億規模,但距離上一次大規模的商業模式變革,已經過去14年,到今天我們還在依賴遊戲的娛樂屬性,如果玩家不在裏面充錢時,遊戲本身的商業模式就不成立了。所以我在思考下一個十年遊戲產業的多元價值。我認爲IP的價值至關重要。此外,下一個十年你賺到的錢,你創造的事業都將來源於你認知的高度,也就是‘識’者生存。”

除此之外,演講上還有一句話,至今讓Lucas記憶猶新。

“倘若只能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固然是一種幸運;但如若能在一起再做些讓更多人開心的事,那才叫做幸福。”

兩面林奇

一家公司的創始人,往往決定了這家企業的行事風格與文化氛圍。

圍繞林奇,輿論場上有許多“細節呈現”——強勢、個人主義風格鮮明、脾氣不好。

在媒體《晚點LatePost》的報道中,一位受訪員工講述了這樣一面。“他的管理方式比較粗暴,不管什麼級別,當着很多人面劈頭蓋臉就罵,甚至還會砸東西。”“難相處,十幾秒、二十幾秒就打斷別人的話。”

千人眼裏有千面。有人認爲是林奇的個人性格結合遊戲行業過去數年的粗獷發展,導致的管理方式使然。有人則認爲這些都是林奇的強執行力體現,是將一家企業從白手起家帶到百億市值的原因。

“林奇孤獨嗎?”這是遊族網絡戰略與人力資源顧問穆勝事務所負責人,在《那個莽撞少年林奇,走了》一文中回憶林奇的一個發問。他回答:“不止一次見過他孤獨的一面。”

“林奇喜歡懟人,特別簡單直接。有時懟兇了,大家都沉默了,他又只有自己去打圓場,對着那個十幾分鍾前批得抬不起頭的人開起善意的玩笑。這時他挺孤獨的。”

“但林奇應該也不認同張瑞敏曾說過的一句話‘當你成爲了企業的CEO,你在企業裏從此就沒有了朋友’。林奇在竭力維持企業早期的一種有溫度的文化,他把這個叫做‘互懟’。一次,我就懟了他。他批某個參會者的發言沒有營養,我立刻笑着說,你不是常說要敢於暴露自己的無知和愚昧嗎。他一時語塞。這的確是他的口頭禪,說完自己笑了,周圍人也笑了。”

對於輿論場上的議論,89年生的珊珊因爲職務的關係,離林奇辦公室很近,對林奇的風格深有感觸。她對刺蝟公社說,“他就是一個有問題直說,絕不含糊的人。說事兒愛用123,簡明扼要,不拖沓。”

這也給整個遊族刻下了烙印。“在這裏,從產品到文化,從文字到設計,奇哥的出發點更多是作爲創始人的一套思維和格局。作爲普通員工,可能有理解不到的點。但你覺得他說的不對的地方,可以當面告訴他,只要言之有物,他也會採納。”珊珊說。

在珊珊眼中,林奇擁有“兩面”。“作爲企業家,嚴格有道,但對於員工,則非常的仗義溫暖。”

2019年6月,珊珊來遊族前,剛剛結婚。她的上家是個人工智能公司,來遊族算是跨了行業。但珊珊覺得,“這次找工作,找人優先於找行業。我想找一份有家的感覺的企業。我能在這裏遇到伯樂,發掘我的長處,讓我在這裏獲得長期發展。”

“感受最深的一點,在其它企業,難免會有人問到,你何時生孩子,用人單位對此有擔憂。但在遊族,從奇哥到HR,沒有一個人問我這個問題。作爲女性,我感受到了尊重。我感受到遊族選人用人的第一要義是這個人是不是人才,而不會因爲其他事而動搖這個目標。”

面試中,珊珊與林奇說了自己的職業規劃,想先在現在的部門熟悉公司一段時間,然後下沉去擔起具體業務,林奇對此支持。

“在我入職後,他平時真的會把他看到的很好的文章發給我,讓我學習。而我也如願履職半年後,下到業務,得到機會磨練實踐經驗。”珊珊說。

談起關愛員工,珊珊還說到一個例子。一次會議上,某項目研發人員的父親因腦部嚴重疾病住院,該項目的總負責人因而跟林奇報告,恐項目有所延誤。事兒已說過去大半,林奇突然身子前傾問到:“大家在上海有沒有認識的腦科醫生資源,如果要動手術,務必幫這位同事的父親找到最好的主刀醫生。”

過了一週,林奇又問起珊珊,這事兒進行得如何了,珊珊打聽到這位員工父親選擇保守治療,林奇這才安了心。

“仗義”的案例不只這一例。一位員工孩子出國留學遇困難,林奇出手相助借了錢。“硬漢”老闆的另一面是“柔情“。

2020年初,疫情來襲,醫療物資嚴重緊缺。林奇利用遊族網絡的海外網絡,協同新加坡、德國、日本等地分公司籌集到四批醫療物資,其中口罩共計16萬個,以及防護服、手術隔離服、一次性帽子、鞋套等共計13萬件,運往國內,以解燃眉之急。

“作爲一家上市企業老闆,這些在外人看來,可能理所當然,但奇哥多次在各個場合表達,這是自己作爲一名企業家的自覺性。”Lucas說。

“奇哥其實不喜歡一些外部聲音,把他歸納進富豪榜,更不喜歡媒體稱他爲土豪。的確他收集雕塑藝術品,這是他能力達到之後的愛好。他真正願意自己被定義的,是一個對未來有擔當、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沉風說。

那一日,刺蝟公社在咖啡廳聽了5個小時關於林奇的故事。外面,白天的光早已落下,遊族大堂裏的燈光早已亮起。冬夜的傍晚正值下班,年輕人們一羣羣穿過電梯閘機口。

在大堂的另一側盡頭,新老員工們自發爲林奇獻上的白花依舊安靜地鋪滿了地面。

Lucas說:“我們失去了一個老闆,一個善良,然後有無限靈感源泉的老大哥。但我不擔心遊族未來的發展,它已經形成了公司的一種共識。接下來遊族要做的,就是要不斷補充進行業內外優秀的人才,特別是有血性、心裏乾淨的年輕人,去延續遊族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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