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上有一則人事變動引發人們關注,一家被國人寄予厚望的芯片公司,因爲董事長沒有跟研發負責人打招呼而空降了一名副董事長,結果研發負責人一怒之下向董事會提交了辭職書!

就在我們關鍵技術領域被西方掐脖子,國人決定拿出當年搞原子彈的決心來攻堅克難的關鍵時刻,一下爆出如此“驚聞”,確實讓人驚訝,又有些寒心。按照慣性思維,肯定又是“外行指揮內行”、“內訌”、“醜陋恩怨”等論調,彷彿關心其中不爲人知的隱情勝過於研發如何繼續開展等實際問題。因爲中國人幹大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而人和因素是關鍵中的關鍵,團隊要是不齊心,幹什麼都像桶裏面的螃蟹,只要哪個往上爬,後面必定有夾子夾住,誰也別想爬出來。

本人也看了研發負責人提交的辭職書全文。前半部分所講述的“功績”,讀來確實讓人動容,在他的帶領下,技術團隊完成了從28nm到7nm技術開發,他們用三年時間走完了平常公司所需十年才能走完的路程,真是嘔心瀝血、日夜兼程。有業內專家評論此舉讓兩岸之間的半導體技術差距縮短到了兩年,也就是說如果繼續保持這樣的速度,很快就可以趕上。

後半部分,我看到了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孤傲”,如果僅僅因爲“不被尊重,不被信任”就憤而提出辭職,拋下團隊,拋下所奮鬥的事業,這樣的舉動估計讓絕大多數人不解, 或許其中還有隱情。

這裏不深究其中的隱情,只是單純地從知識分子的孤傲說說自己的看法。

孤傲,彷彿是知識分子自帶的一種基因,這種基因,不單存在知識分子當中,在一些能力很強的人身上也在,古往今來比比皆是,從禰衡到楊修,從項羽到關羽,從魯迅到朱自清。甚至在公司也有這樣的人,公司一再強調上班紀律,我們都是老老實實上班打卡,遲到一分鐘都扣錢,但就有牛人遲到一個小時不打卡,人事部門也不敢吱聲。

憑什麼?就憑人家牛呀,公司系統的關鍵節點目前只有他能搞定,要是弄得人家不開心,辭職不幹了,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頂替的人,所以只能好好哄着。

真應了那句土話,但凡有點本事的人脾氣都大。脾氣大也可以說是“任性”,前提條件是有本事,禰衡敢赤身擊鼓辱罵曹操,不就是因爲他有才華有名氣嘛。

京劇擊鼓罵曹

禰衡年少時就有文采和辯才,但是性格剛直高傲,喜歡指摘時事、輕視別人,說白了就是嘴欠。禰衡剛出道的時候,拿着簡歷四處求職但都不順利,以至於簡歷上的字都模糊了,有人跟他說,爲何不去陳羣、司馬朗那裏面試呢?不料禰衡卻回答說:“我怎麼能和殺豬賣肉的人結交呢!”

荀彧和趙融並沒有惹禰衡不高興,但是禰衡卻說,“荀彧那張臉可以去弔喪,趙融可以去廚房當伙伕”,拿人家短處和缺陷來開玩笑是有些過分了,但更過分的在後面。禰衡沒有什麼朋友,他只和孔融、楊修交好,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管住嘴,經常說:“孔融可以做我的大兒子,楊修可以做我的小兒子,其他的人都是平平常常而已,都不配給我做兒子”。

要知道,禰衡當時才20歲,而孔融已經40多了,好在厚道的孔融不計較這些,反而爲了禰衡找工作的事情煞費苦心,先是向漢獻帝推薦,後來又在自己的老闆曹操面前舉薦禰衡。但是禰衡並不領情,因爲他看不起曹操,認爲曹操出身不好,是閹人之後,不僅不去赴任,而且還在後面說了很多曹操的壞話。

曹老闆知道後很是憤怒,於是有意羞辱他,聽說禰衡擅長擊鼓,就任命他爲鼓吏,於是禰衡上演了“擊鼓罵曹”的戲,他當着所有賓客的面,脫光衣服一邊敲鼓,一邊當衆辱罵曹操,曹老闆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好發作,其實心裏已經惱火得很。

搞的孔融都不好意思,連連對曹老闆說對不起對不起,並解釋禰衡是神經病發作,晚上會親自過來賠罪,曹老闆才消了氣,於是和孔融一起等着禰衡來謝罪。未曾想禰衡半夜是來了,穿着一件睡衣,頭裹着一塊麻布,拿着三尺長的大杖,坐在門口,一邊用大杖捶地,一邊大罵曹操,這搞什麼,估計孔融想死的心都有了。

曹老闆這下實在忍不住了,大爲火光地對孔融說:“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弄死一隻麻雀、老鼠一樣,但我要是弄死他,別人會說我不愛惜人才,還是把他送走吧,送到劉表那邊怎麼樣?”潛臺詞是說,要不是看在你孔融的面子上,我早就殺了這個傢伙!

就這樣,禰衡被送到了劉表那裏,斯文人劉表也跟他不合,但也不想背上擅殺人才的罵名,於是把他送到了黃祖那邊,黃祖是個暴力狂,結果嘴欠的禰衡終於遇到了剋星,一命唔呼。

禰衡的行爲已經遠遠超出“任性”的範圍,簡直是“狂悖”,已不是正常人的思維,他骨子裏面的“自傲”,已經默許他是“老子天下第一”,地球的引力已經無法束縛他上天的節奏。

自傲,還來源於強烈的自尊心。有一些人的自尊心特別強烈,爲了保護自尊心,在挫折面前會表現了常人無法理喻的行爲,詩人朱湘也是這樣的例子。

朱湘(1904年—1933年)是二十年代清華園的四個學生詩人之一,與饒孟侃、孫大雨和楊世恩並稱爲“清華四子”,若是他不英年早逝,他將與聞一多、徐志摩等詩人齊名。

朱湘15歲考入清華,在校期間他的藝術天分已經嶄露出來,當時就是清華校園的文學名人,後來還參加了聞一多、徐志摩組建的詩社,在《晨報》、《小說月報》等知名刊物發表了一系列有感染的詩篇,後來被收錄在詩集《夏天》、《草莽》、《石門集》裏面。

特別是《海外寄霓君》收集了他給妻子的90封情書,既有寫謀生之艱辛,更有如水的柔情,還有日常生活的關照叮嚀,夫妻間的體貼呵護,讀之讓人溫暖。新文學史上有四大情書經典,分別是魯迅致許廣平的《兩地書》,徐志摩致陸小曼的《愛眉札記》,沈從文致張兆和的《湘竹書簡》和朱湘致劉霓君的《海外寄霓君》。

但是這麼一位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卻在1933年一個冬日的凌晨,當輪船即將駛入南京時投河自盡,而在此之前,他已被現實生活折磨得不像人樣。

他雖然頂着“清華四子”的名譽,卻未拿到清華畢業證書,用他的話說就是“向失望宣戰。這種失望是多方面的”,但又有說法是朱湘在清華專攻文學而肆意蹺課,抵制齋務處的早餐點名制度,終於因記3次大過被開除。

朱湘離開清華之後,去了美國留學。先是在勞倫斯大學就讀,但因爲教授讀了一篇把中國人比作猴子的文章,朱湘感覺深深地傷害到了祖國的尊嚴和自己強烈的自尊,於是憤然離校,隨後又轉入芝加哥大學就讀。朱湘又因教授懷疑他借書未還,加之一女生不願與其同桌再次憤然離去。

就這樣,朱湘提前回國了,卻沒有拿到任何文憑。但好在他回國之後,被推薦爲安徽大學任英文系主任,月薪三百元,當時已屬高薪了。但因爲不滿校方將“英文文學系”改爲“英文學系”,憤而辭職,走的時候還大罵,“教師出賣智力,小工子出賣力氣,妓女出賣肉體,其實都是一回事,出賣自己!”

自此之後,朱湘一直處於失業狀態,僅憑微薄的稿費養家。時人回憶,這位曾經穿着筆挺西服、神情傲慢的大學教授,一度住在黑暗狹小的碼頭飯店裏,低聲下氣地問人借錢。而他一個未滿週歲的兒子,因爲沒有奶喫,哭了7天后活活餓死。生活也把他逼入死角,最後他只能用死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朱湘的經歷無疑是不幸、可惜的,他的悲劇主要來源於強烈的自尊心,他的“自傲”讓他不容於當時的境況,脫離了煙火味的現實,徒剩下向“失望宣戰”的悲壯。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他人身上的事讀來是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事故了,本文的初衷還是想說,孤高的真情要不得,迴歸現實才是真。這個世上有爲守衛夢想而粉身碎骨的壯士,固然可貴可敬,但不值得食人間煙火的普通人效仿,當然了,也正因爲這樣,我們大部分人最終成爲普通人。普通人也挺好,畢竟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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