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此为窗,与您共赏天下珠宝。见文好,我们是《珠宝玉之窗》!

(作者:史书鹏,FGA 英国宝石协会鉴定师,AIGS 泰国亚洲珠宝学院鉴定师,GIC 中国地质大学鉴定师,贵重珠宝全球一线矿区职业买手,史书珠宝创始人。)

大学,难得我回去宿舍住。

弋文笑嘻嘻的来撒娇“书书,好搞笑,我表哥问我们宿舍是不是男女混住的!”

“呃,何出此言?”

“哎呀,他就是看你抽屉、柜筒、床下面堆的全是东西,床上放把吉他,桌子上那么乱,而且字又写的那么帅气。连名字都是个男的,就问你是不是男生。”

“哦,抱歉让他失望了。”

同样的话,董先生第一次到我的蜗居也是这样说的。

广州市白云区广园新村,53平的出租屋,董先生第一次推开门就鬼叫“小花,你在哪里呀?需要我把你挖出来吗!”

除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睡房、厨房、洗手间。及茶几上刚好趴下写字的方寸之地,其他桌子、架子、椅子、沙发下等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全都堆满了东西。

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方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粉的……

大到晶洞、瓷器、原石,小到印章、宝石、翡翠……在类别上跨度之大,如果不是脑子有病,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这、这、这都是什么呀?”

“呵呵……”尬笑答之。

“你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董先生小心翼翼的提问。一段漫长的旅程,我的行李只是一个小背包,比他都少。未曾想,一见面我居然住在库房里。只好继续尬笑作答。

喜欢就买,遇见就买,至于出口在哪里,全然没想过。

毕业在即,同学大抵分为两类:准备考研或者考公务员的异常忙碌,只想找工作谋生的则异常轻松。

我属于两者都不沾边的。大学兼职游离,既乱了心性无心向学;也看够了粉饰在金钱下的人性戏码。

倒杯茶在坐在狭小的阳台上,看被浸泡开的茶叶在杯子里舒展开来,恣意西东,颇有些羡慕。人生却是从来不敢如此妄为。

我想,很少有人天生就笃定勇敢,至少我算不上。

想不清楚未来的时候,打电话给老母亲。

电话那边舌尖上挑,声音高亢“早知道做生意,读什么书啊!你也去考个公务员……”隔着一千多公里的电话线,我都能咂摸出老母亲的恼羞成怒和哀其不争。

挂了电话,余音绕耳,一直不散。

也是从彼时,我同老母亲交恶数年。

时至今日方明白,母亲当时也是在她有限的认知范围内,给了我最好的建议。没有必要去迁怒谁,大多数人一出生,整个人生的轨道就已经被锁死在原生家庭的格局里,很少也很难破局。这也是我从不敢给别人建议的原因,以有限的认知,实在没有勇气误人子弟,只能写下自己将要泯灭的记忆,聊做安慰。

我开始考虑出路,前途未卜之际,还是以闲逛为主。

广园新村位于白云区,因为家人住在这里,这成了我对广州最熟悉的一块地盘。社区人口众多,至于到底几何,无从得知。中间一个好又多购物中心,吸引着周边的居民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进而带旺周边几条商业街。

在好又多购物中心对面,有一间麦当劳。

白天只是正常往来,到了晚上灯起,各色光映出来,才见江湖本色。

麦当劳前面是一块空地,里面一张长靠椅,外面一圈水泥砌起来的围栏,这条围栏,真真是个妙处:齐腰高度,既矮且宽,前后二十多米,天造地设摆地摊儿的好地头。

最开始在那边逛的时候,还不明显。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再去逛的时候,已经是被二十多个摊主轮番掌控,也经常为争抢地盘纷争不休。偶尔也会上演“刀光与血色齐飞,长发与纹身一色”的画面。

不滋事的夜晚,三四十个年轻人,一般女人们会每人招揽几十公分的摊位,她们的男人们就看场子、打下手、或者瞪着晶亮的眼睛巡来巡去。摊位在矮墙上齐齐整整一排,小手提电筒一照,亮刷刷的。

下面大多是铺着一块布,或者是可以开合的大托板盒子。卖小玩具、小电子产品、发夹首饰、化妆品、动作小电影等……尤其是夏天晚上,人气起来的时候,小摊上经常也是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我经常坐在麦当劳的靠椅上感叹:好一副现世安好的美好画面!

当然,被战斗力旺盛的城管围剿过几次之后,摊主们立马升级的异常警觉。

很快,他们在街道的几个出入口轮番部署了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哨兵。

经常,几声急促尖锐的哨声,划破吵杂熙攘的人群,摊主们可以在三五秒内,把摊上的东西收拾的颗粒不剩,然后,消匿在茫茫的人来人往中。和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

在这些摊位里,有一位大姐。

看打扮,是一位白领,虽然那时候我对白领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干净的衣衫,整洁的妆容,整整齐齐挽起来的头发,跟周边飞短流长的纹身仔和叽叽喳喳的彩虹妹们截然不同。

连工具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提一个竹篮子,上面搭一块丝巾。

这样斯文的女子,自然是抢不到前排的风水宝地。在麦当劳大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空地上,她会捡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借着落地窗的灯光,她揭开丝巾。

里面全是大颗大颗的、五颜六色的、亮闪闪的水晶,被做成各种:胸针、发夹、领夹、吊坠等。缤纷的颜色和炫目的光泽,外加与众不同且实用的款式,一坐下来,就招揽的小妹子们围一圈儿,我也夹杂在里面围观。

三十一个,五十一个,七八十一个,不到俩小时的光景,这位大姐一准儿可以收摊儿走人。

或者第二天还要上班,也未可知。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董先生听,顺便通知他一个伟大的决定:“我也要去摆摊儿了。”

他以百思不得其解的的眼神看了我好久:眼前这位,难道就是当初和他结伴天涯,风月无边的才情女子吗?

虽然他用尽了“劝说”和“调笑”的手段让,我则实打实的给他唱了一出“义无反顾”。

“如果嫌丢脸,路上相逢装作不认识就好。”

说干就干,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先翻出一个红木描金的大雕花首饰盒,不过笔记本电脑大小。盒盖子被年幼的我抠的不成个样子,上的人物花枝都已残破不堪,仕女小姐眼睛里的黑玛瑙珠子,也仅剩下一个,成了独目,成年后再想弥补也是无从下手。打开里面,一百多年的什物,足足还有六七成新,可见当年姥姥有多么爱惜。

下面分门别类几个格子,盖子上,左侧是半个镜子,右侧可以插一些簪子、别针之类。

我从家里挑挑拣拣选出一盒石头:绿幽灵、翡翠、玛瑙、珍珠、琥珀等,盖子上再莂几个小玩意儿,抱在怀里。说好的壮士出门,实则一路忐忑的像做贼,生怕别人看到我脑门上刻着“走鬼”二字。

甚至是一路溜着街边,来到麦当劳旁边。

前面一排的摊位已经围的密密实实,向后看,卖水晶的大姐身边也是严丝合缝。

我踅摸个最僻静、光线最暗的角落,打开盒子,抱在手里。

当真的站在街边,才发现所有当初给董先生拍着胸脯的雄心,都是空谈的勇气。

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始终置身局外;此起彼伏的叫卖,我只能充当看客。我既渴望有人来撩拨几句,又惊恐被熟人撞见的尴尬,毕竟这时候,还学业未了,身上打着华南理工金灿灿的招牌,说不定毕业寻一份好职业,也未可知。

我无数次想抱起盒子跑回家,今天就像从没出现过。

而另一个声音拼命的喊:“这只是个开始,这只是个开始,这只是个开始……”

(时至今日,这段经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我精神放空的悬浮于闹市之中。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莫道自己窘迫,更有窘迫者在后面。

“喂”,依稀身边有人拉着我回魂,先是被吓的心砰砰跳,定睛仔细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位妹子。

瘦弱纤细,两张稚嫩的面孔上,都闪烁着惴惴不安的大眼睛。

“你好。”

“你好。”

“你是第一次来吗?”

“对呀对呀。你也是吗?”

“对呀对呀。”

一下觉得无限亲切起来。

底气也足一点,心情也不再僵着,连温度都觉得高了几度,晃动一下,发现站的久了有些僵,拘的身子有点酸痛。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看着周遭的人潮。

终于,连卖水晶的大姐都盖好丝巾,准备提着篮子离开。围在她那里的客人们开始悻悻的散开,也有几个女孩子向我们这边看过来,而我们也有勇气向前走几步。

站在麦当劳落地大橱窗温暖的光里。

“你这是什么?”一个小姐姐指着块亮晶晶的佛公,旁边还有个小姐妹。

“翡翠、玉”第一句话我说的小心翼翼,异常小声。

“啊,你在这里卖玉啊,不会是假的吧?”旁边小姐姐问的天真无邪。

估计少年时的我也是长着一张人见人信的脸

“真的。”

“多少钱?”她指着最漂亮的一块老坑接近冰种的佛公问。

“十块钱。”

“便宜点吧。”终于到了关键环节,一位小姐姐直接把球带到了球门。

“八块吧。”第一次做生意,多少钱买的,就按多少钱卖。这也是我的第一条生意经。

“八块就八块,我们俩一人一个。”人生的第一单生意,我有点眩晕。

手忙脚乱好久,终于穿好绳子,两位小姐妹喜滋滋的离开了。

现在回想:那可都是接近冰种的老料子啊,虽然尺寸不算大,但饱满肥厚,工艺虽说是四会那边机器雕刻,然而加了手工精修和抛光,面相也都是观之可亲。为了开张,自贴路费也是甘之若饴。这样说吧,她们买的八块钱的佛公,比我在南京花800块买的佛公坠子,那可是强太多了!我自己带的那件,最多五块钱,不能再多了。

真相,往往就是这么骨感。

而那两个妹妹,估计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捡了便宜货,这个世界没几个人会相信,八块钱,居然真的买到近乎老坑冰种的翡翠佛公。

接下来,虽然底气焕发了好些,生意却不见跟着好转。

不过对首次出来摆摊儿的我来说,这支强心针,足以支撑我好多天。

周边摊儿友们都打算撤离,人群中也看见董先生喜滋滋的来接我。掏出16块钱给他看,他大手一挥,对身边两位刚认识的大眼睛摊儿友说:“走,一起去吃烧烤,给我媳妇庆祝一下。”

白天上课,晚上摆摊儿,生意零星半点,但这段经历应该是没齿难忘了。就算是站着,我也要逼迫自己站在该站的地方。

之后的若干年,甚至直到现在,有朋友给我靠着暖炉,熏着檀香,端着咖啡,神情忧思的大谈各种梦想、未来的时候,不管他们的理想工程有多辉煌、浩大,我都笑言插一句“要不,先摆个摊儿试试?”

他们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其实,某些难以启齿的实话,不过是选择了用玩笑这种表达方式。没有磨砺过的人生,连心痛和哀伤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式,照着“诗里、戏里”读几句别人的台词,以为都暗合了自己命运。

殊不知,这样,连生命都成了抄袭。

感谢时光,我在不懂人生的时候,做了一件无知无畏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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