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鉗

時間：2000年12月25日（聖誕節）晚上九點三十五分

地點：河南省洛陽市老城區東都商廈

題記：

“我和小李（化名）當天被邀請去東都商廈跳舞，那時候在洛陽，迪廳跳舞是很洋氣的事情，去玩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可是那天我正好家裏有事情，不甘願地推辭了，而小李高高興興地去了。”

“可她最後沒回來——應該說，那天去了娛樂城的人幾乎都沒回來——大火和毒煙封住了從四樓娛樂城下去的所有樓梯通道，誰都活不了... ...”

“有一位丈夫，在毒煙湧過來的時候，把妻子從窗戶推到了陽臺上，他自己只能留在了濃煙裏，瞬間死亡，屍體還保持着把妻子推出去的姿勢......”

世紀之交的年份，洛陽的東都商廈與聖誕節

▲東都商廈是當時洛陽城的一處繁華熱鬧之地

王女士（化名）現在已經是河南洛陽某商務連鎖酒店的財務主管，經濟寬裕，生活無憂，可是每到公曆年末——尤其是洋節聖誕節的臨近——她就開始焦慮不安，心慌失眠，更要反覆檢查家裏的消防滅火器，只有所有的消防設備都完好的時候，她纔會稍微輕鬆一些。

每年的這些日子若有老友邀她聚會，她總會絮絮叨叨提起多年前發生在洛陽老城區東都商廈的那場彌天大火。她的故事開頭總是那樣——2000年聖誕節，她和當時一名要好的同事受邀去東都商廈的娛樂城迪廳跳舞，這在當時的洛陽屬於比較時髦的活動，能去那裏跳舞的基本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本也想去，但突然家裏有事，沒能去成，而她的同事就去了... ...

誰能料到，這一去，就是永別？

時間回到2000年，彼時的東都商廈堪稱是洛陽最大的百貨商店，是洛陽市民購物和娛樂的一大去處。作爲世紀之交的年份，這一年也特別有紀念意義，公曆元旦之前，洋節聖誕節算是最大的節日了，東都商廈的很多商家都推出了一系列活動來吸引顧客。

其中，位於東都商廈四樓的娛樂城（也被叫做東都歌舞廳）活動力度很大，直接打出了“女士免費”的廣告，並且還直接向一些單位免費發放了門票，這一舉措，着實吸引了不少周邊市民。畢竟在當時，去東都歌舞廳跳舞不僅很時髦，而且“很有面子”。

在這麼大的活動力度之下，本來設計容納人數200人左右的東都歌舞廳，湧入的總人數超過了300人，而且，因爲有“女士免費”的活動，當天的女性顧客人數也比男性顧客多了不少。

儘管有些擁擠，但是歌舞廳中歡樂的氛圍仍然使得衆人臉上洋溢着笑容，大概沒有人會在這時候想到——在這歡聲笑語之後，一場悲劇正在醞釀... ...

一棟大廈的兩面——地下層的違章裝修

夜色慢慢降臨了。

整個東都商廈燈火也逐漸點亮，燦爛輝煌。四樓娛樂城歌舞廳內，五彩斑斕的燈光四處搖晃，舞池內人頭攢動，音樂喧囂，男男女女都在盡情享受着節日的狂歡。

▲這張資料照片還能看到“丹尼斯量販東都店”的字樣

與此同時，在同一棟大樓的地下一層，“丹尼斯量販”東都分店正在進行着節奏緊張的裝修工作，按照計劃，這家丹尼斯分店會在三天後（也就是12月28日開業），好趕上元旦的促銷活動。

爲了跟上這一計劃，裝修人員程某（化名，幹着焊工的活，卻沒有焊工作業證）和兩名工友已經加了好幾天班，忙着焊接地下層的建築設施。當時丹尼斯分店的負責人魏某（化名）發現地下一層中央與二層連接處的分隔鐵板上有一個方形的小洞，魏某覺得這個小洞可能會影響穿高跟鞋的女顧客，於是就指揮程某等人去將其焊掉。

程某等人焊接的時候，焊接的火花（電焊熔渣）就通過這個方孔落到地下二層（傢俱城）去了，然而沒有接受過焊接技術和安全規範培訓的程某等人根本沒意識到這種操作可能帶來的後果... ...

▲火災發生的時候，東都商廈絕大部分通道樓梯都是上鎖的

焊着焊着，程某等人忽然聞到一股焦臭味，然後，一股散發着惡臭的黑煙就開始從小洞中竄了上來。程某意識到多半是着火了，一下子就慌了，連忙找到正在一層搬貨的其他工人，衆人手忙腳亂地拉來消防水帶，對準着鋼板上的小洞往下灌水滅火，可惜灌下去的水如泥牛入海，毫無作用。

當時由於裝修，負一層和負二層之間所有的通道門都鎖死了，程某等人眼看着竄出來的黑煙越來越濃，感受到腳下的鐵板越來越燙，心知不妙，都傻了眼，把手裏的工具、水栓一丟，竟然一溜煙的全都跑路了，沒有一個人及時報警。

而當時，東都商廈的總經理李某（化名）還在商廈辦公，當正在爲丹尼斯分店開業做準備的員工將火情報告給李某之後，李某連忙協同員工撤離東都商廈，僅口頭通知了沿途遇到的商家，至此，還沒有一個人把這危急的情況通知到四樓娛樂城的任何一個人，更可惡的是，竟然連李某都沒有立刻報警。

通道封閉無路可逃——“煙”是怎麼殺人的？

東都商廈一共有五座樓梯通道，分別分佈在四個角落（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可以參考下面我畫的示意圖）和中部，中部的樓梯在負一層通往負二層的地方被鐵板分隔焊死（也就是程某等人違規作業的地方），東南和西南兩座樓梯沒有通到頂層，而東北和西北兩座樓梯則都通到了頂層，所以這兩座樓梯在整個東都商廈內部可以形成氣流的循環。

▲東都商廈地下室、樓梯和歌舞廳佈局示意圖

程某等人違章作業的時候，大量電焊熔渣從負一層落到負二層的傢俱城，很快就點燃了一些金絲絨布、包裝物和木質傢俱等易燃材料，由於東北、西北兩座樓梯形成了流動空氣，所以也爲燃燒提供了足夠的氧氣，使得燃燒迅速發展成型。

而隨着燃燒的加劇，負二層內部形成了半密閉的燃燒室，其內部溫度也隨之急劇升高，最高甚至超過了800攝氏度，那些塑料製品和木質材料在不充分燃燒的情況下產生了濃烈的有毒的煙氣，而這些煙氣又在高溫的作用下極速膨脹，並沿着東北和西北角的樓梯飛快地向上湧去。

▲燃燒成長階段，東都商廈煙氣流動示意圖

從我上面這張圖可以清楚地看到，東北和西北角的樓梯到很快就充滿了流動的濃煙，形成了煙囪效應，當時東都商廈室內正颳着東北風，風速達到了每秒鐘4米，在這樣的風力助推之下，負二層的濃煙上升到四樓，僅僅只需要六秒鐘！

在這種濃煙中，包含着大量的單體碳粒、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一般來說，6%濃度的二氧化碳就已經到了致命等級，而6%～10%的濃度時候，人就會暈倒，10%～14%的時候人就會失去活動能力和思考能力，導致無法採取有效的自救行爲。

濃煙中除了二氧化碳之外，其他還有一系列的有毒物質，這些物質達到一定濃度之後，會引起頭痛、神志不清、肌肉調節障礙等，嚴重的時候，甚至能夠瞬間致人死亡！

而由於東都商廈四樓以下的所有樓梯口都有防火門遮擋，所以絕大部分濃煙都在第一時間直接湧入到了四樓的歌舞廳，當“毒煙”湧入歌舞廳的時候，當時在場人員的緊張和慌亂可想而知。

▲東都商廈歌舞廳平面圖和逃生情況

但是高速湧動的濃煙卻很快就能夠充滿整個歌舞廳，所以現場但凡稍有混亂和擁擠，所有人就失去了最佳的逃生時機。更別說當時大部分人都在毒煙的作用下，第一時間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保持着毒煙湧入之前的狀態窒息而亡，那些事後發現仍然保持坐在椅子上以及保持相互扶着跳舞姿勢的屍體就足以說明一切。

而那些身體素質好一點的，或者反應快一點的，在毒煙充滿之前也試圖逃出歌舞廳，然而，歌舞廳周圍四座樓梯竟然鎖死了三座，只留有東北角一座樓梯沒有上鎖，而那些試圖從樓梯口逃生的人，卻也被樓梯口湧上的濃厚的毒煙擋住了步伐，最後擠成一堆，倒在了樓梯口。

也有少數的幸運的顧客，他們正好在陽臺邊上，濃煙湧來的時候，迅速從小窗翻到陽臺上保了一命，其中有一對令人印象深刻的夫妻，濃煙襲來之時，丈夫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妻子從窗口推到了陽臺，而他自己則消失在了濃煙之中，高濃度的毒氣瞬間致其死亡，而他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半跪在窗前，仍然保持着將妻子從窗口推出去的姿勢。

接到火情報警之後，洛陽市緊急調集消防戰士、公安幹警800餘人，出動消防戰車26臺，迅速趕赴現場進行滅火和搶救，消防戰士不畏艱險，組成一支支的“敢死隊”，冒着高溫、劇毒的濃煙衝入東都商廈試圖搶救生命。

其中，在一樓滅火的消防隊員，剛撲滅大廳的火，巨大的吊頂就當頭砸下，將他們壓在下面，多名消防戰士因此負傷，但是他們僅僅是稍作包紮，就又一次撲向了火海... ...

▲在東都商廈參與消防滅火的戰士們

就在這樣爭分奪秒的戰鬥之下，這場從聖誕夜晚上九點三十五分開始的大火，終於在次日零時四十五分被徹底撲滅，整個燃燒過程持續了超過三小時，死亡人數高達309人，最可怕的是，這些遇難者全都是因爲中毒窒息而亡，沒有一個人是因爲燒傷而死！

時至今日，這場事故過去已經接近二十載，但是這場大火帶給人們的傷痛卻仍然以抹平，而它留給我們的教訓更應該時刻謹記，除了事發之後，對直接造成事故的人員進行追責之外，也要問問：

這樣一座繁華的大商廈，消防安全管理到底是怎麼落實的？當以爲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