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後不久,渡江總前委就開始制定上海戰役計劃。

一、解放上海,要在政治上進城

戰役發起前,粟裕考慮到上海是我國第一大城市,攻打這樣的城市必須慎之又慎,所以他特地給毛主席去了一封電報,闡述自己對上海戰役的初步構想,並詢問軍委的意見。

毛主席與朱老總、周副主席在接到電報後召開了會議,大家一致認爲解放上海最重要的一點是:不僅要在軍事上進城,還要在政治上進城。

會議精神傳達到渡江戰役總前委,陳毅和粟裕對“政治進城”的指示格外重視,此前我軍從各地抽調了一批幹部組成了接收大軍,準備和平接收上海,但城內的國民黨軍負隅頑抗拒不出城改編,和平接受的計劃看來是實現不了了,那就只能武力攻城了,軍委的電報來的非常及時,指明瞭武力攻城最需要注意的就是政治影響。

5月10日二人趕到了丹陽,陳毅向三野各部隊指揮員講話時強調:

在上海搞一件壞事,全世界都知道。我們要把自己的行動與帝國主義、國民黨、汪僞比較一下,誰是爲人民的?我們野戰軍是“野”,但在城市裏不能“野”。

陳毅宣佈完作戰計劃和入城事宜後,粟裕對指揮員們說,解放上海可以參考天津模式,但兩座城市又不完全一樣,天津可以以武逼和,但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打壞、打爛了,將來會非常難辦,所以我們既要愛護戰士的生命,又要最大限度保護上海的樓房,這是“瓷器店裏捉老鼠”。

總而言之一句話:既要打城市攻堅戰,又要儘可能地把上海完整地接收過來。這是個難題,哪怕是叱吒風雲的粟裕也深感頭疼。

二、鉗制吳淞,暫緩攻打市區

粟裕此前設想了上海戰役的兩種打法:

一種是長春模式,也就是圍而不打,把敵人困死。

這種打法顯然不合適,因爲上海市有600萬居民,圍城會對他們的生活造成極大不便。另一方面,敵軍有出海口,我們卻沒有制海權,所以圍而不打,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敵人跑了,老百姓還要遭殃;

另一種是天津模式,也就是以武促降。

這種打法也不合適,因爲上海不同於天津,一旦我們從蘇州河畔突擊,上海勢必會被打壞、打爛,到時候重建難度很大,在國際上影響也不好,在上海大打出手,與中央和總前委定的作戰基調違背。

於是粟裕又設想了第三種作戰方案,把攻擊重點放在吳淞,鉗制吳淞而暫不攻打市區。

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封鎖敵人的退路,切斷敵人的海上交通要道,敵人爲了保護這條逃生通道,勢必會與我軍在吳淞開打,這樣一來,我們就能以逸待勞,調動、吸引敵人來與我們決戰。以此達到消滅敵人的同時,最大限度保存上海城市建築完整這一目標。

但這樣做也有壞處:敵人在吳淞附近修建了四千多個堡壘,如果在此決戰,我們會付出更多的犧牲,這將是一場非常艱苦的堡壘攻堅戰。

在與軍委反覆溝通,與總前委的其他同志反覆商議後,粟裕決心採取第三種打法,即在吳淞地區與敵人決戰,盡最大可能地保護市區的建築,使之不受到損害。

對此,粟裕的具體部署是:

甲、十兵團(欠三十一軍)並指揮二十六、三十三軍,附特縱炮五團、炮六團並工兵一個營,應首先以主力攻佔吳淞、寶山,封鎖黃浦江口,租借敵之出口船隻運輸,其餘應分割殲滅崑山、安亭鎮、太倉、嘉定地區之敵,爾後即控制該帶陣地,待命由上海西北地區協同九兵團會攻上海。

乙、九兵團(欠三十三軍)並指揮三十一軍附炮四團,應首先以一部攻佔平湖、金山衛、奉賢、南匯、川沙沿線陣地,斷敵由滬向東向南之逃竄退路,並割殲嘉善地區之敵,其餘主力視機控制青浦、松江(均不含)以西地區,爾後待命由東、南、西三面協同十兵團會攻上海。

戰役第一階段,我9、10兩兵團貫徹“最大限度保全市區完整”的原則,嚴禁各部隊使用火炮和重武器,即便這樣還有部隊發射炮彈轟擊樓房,上級得知後,對他們進行了嚴肅的批評。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敵人在市區外圍修建了大量的地堡,還在道路上鋪設了鐵絲網、埋了地雷、在高樓中佈置了大量的機關槍陣地,他們叫囂要把上海變成“東方凡爾登”。

由於不能動用重武器,解放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尤其是28、29兩軍,有許多在濟南戰役、渡江戰役中獲得榮譽稱號的英雄連隊,這些部隊損失都不小。

經過約10天的激烈戰鬥,解放軍攻佔了月浦、吳淞、虹橋機場等重要陣地,敵人見大勢已去,便將殘餘部隊收縮到蘇州河北岸,準備做困獸之鬥。敵軍並沒有如粟裕設想那樣在吳淞與解放軍決戰,解放軍還是必須攻進上海市區,這樣一來一個新的難題又出現在粟裕面前,時任27軍軍長聶鳳智遇到的問題正是當時部隊普遍遭遇的難題。

三、“資本家的樓房就那麼重要?”

多年後,已經從南京軍區司令員崗位退下來的聶鳳智,在自己的回憶錄《戰場——將軍的搖籃》中談了蘇州河北岸的那場戰鬥:

由於上海建築物密集,人口衆多,爲了儘可能減少戰火對城市的損壞和對市民的傷害,我們採用“快速躍進,勇猛穿插,迂迴包圍”的戰術,竭力避免逐屋逐樓、一街一巷同敵人爭奪。

爲了把上海從敵人手裏奪取過來,完好地交給上海人民,三野和軍黨委早就下達過“禁令”:在上海市區戰鬥中只准使用輕武器作戰,一律禁止使用火炮和炸藥。

前沿的幹部戰士們,一張張煙熏火燎的臉龐,一雙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飽含着激憤和期待,有個爆破組長左臂受傷,他一見到我就說:軍長,下命令吧!三包炸藥,保管把對面那座樓炸飛!

這位爆破組長說“對面那座樓”,就是著名的百老匯大廈,可現在卻成爲敵軍的堡壘,造成解放軍攻擊部隊很大傷亡。戰士們都充滿了怒火,紛紛表示要打掉它,然後把紅旗插到上海市中心去!

聶鳳智意識到大夥的情緒出現問題了,這比軍事進攻受阻更值得重視。

聶鳳智召開軍黨委緊急會議,想聽聽一線指揮員們的想法,與會的不少同志是剛從火線上下來的,講話“火藥味”很濃:

“我們是在打仗,又不是演戲,哪有不準用炮火的道理?”

“軍長,兩發炮彈,只批准兩發炮彈就行了!”

“目前看,只有犧牲蘇州河北岸這個局部,才能最後消滅敵人,保全上海的整體。”

會議進行到最後,一位急性子的同志拍案而起,怒目圓睜,他說:“我倒要問問軍首長,是愛無產階級的戰士,還是愛資產階級的樓房?是我們幹部戰士的鮮血生命重要,還是官僚資產階級的樓房重要?”

這句話讓會場陷入沉默,聶鳳智吸着煙,思考良久後說:

同志們,我們爭論的焦點不是戰士和樓房哪個重要,第一位的問題是蘇州河北岸有上百萬人民羣衆,一炮打過去會傷亡多少人?

不開炮,我們要多傷亡一些戰士,開炮了,會傷亡多得多的人民羣衆。愛戰士和愛人民羣衆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但作爲人民軍隊的指揮員,在任何情況下我們優先考慮的都是人民的安危。

我們爲解放上海流血犧牲,不就是爲了保護人民的財產安全嗎?再過幾個小時,我們把樓房從敵人手裏奪過來,它就不再屬於資產階級,而屬於人民了,我們沒有任何權力破壞它,必須盡最大努力保全它。

聶鳳智耐心地勸說,讓火氣沖天的一線指揮員們冷靜了下來,大家都認爲確實應該改變戰鬥方式。

最終27軍黨委定的新計劃是:在蘇州河正面佯攻敵人的同時,將一部分主力拉到側翼迂迴包抄,抄敵人的後路,同時與上海地下黨展開聯繫,發動政治攻勢,爭取國軍第51軍軍長劉昌義戰場起義。

聶鳳智親自和劉昌義通電話,最終劉昌義同意了戰場起義,但也友善地提醒了聶鳳智:駐上海的國民黨軍除了51軍外,還有青年軍和交通警察總隊,這些部隊我指揮不了。

聶鳳智思考了一陣,認爲前一階段攻勢很猛,部隊傷亡過大,現在馬上就要打進市中心了,不能讓一隻腳已經邁入新中國門檻的戰士們再犧牲了,所以最後這一戰還是智取爲好。

智取市中心的命令下達後,各部隊的戰士紛紛請纓要求當尖兵,最終突襲敵人指揮部的任務落到了235團7連指導員遲浩田身上。

遲浩田帶着兩個戰士從下水道摸進了敵軍的師部,沒費一槍一彈就闖進了敵人的心窩,俘虜了一名上校副師長,同時迫使三個營的敵人繳械投降,不久後遲浩田的這個戰鬥小組被授予一等功。

市中心的敵人聽聞副師長被捉,紛紛作鳥獸散,聶鳳智在得知小分隊行動成功後立即下令:全軍進城!

由此,27軍成爲了第一支進入上海市區的解放軍部隊,按照戰前粟裕下發的《關於城市政策的通令》,5月26日,聶鳳智向27軍全體官兵宣佈了三條紀律:

(一)入城部隊一律不許在城裏買東西,香菸和日用品也不行;

(二)部隊不許在城裏喫飯,全軍官兵的飯菜,全都從郊區運進市區;

(三)爲了不驚擾上海市民,替換作戰的部隊就睡在馬路兩側。

四、上海戰役的三個特點

上海戰役從5月12日發起,到5月27日大軍進駐上海市區結束,歷時16天,我軍殲滅、俘虜上海守敵共15萬,這場戰役的主要特點有:

首先,他是我軍打的最大規模的城市攻堅戰

上海是是全國最大的城市,是國民黨軍最爲頑固的反動堡壘,所以攻打上海,是對我軍城市攻堅能力的一場“大考”,但因爲不能使用重武器,所以我軍付出了三萬官兵犧牲的代價;

第二,他是“軍事服從政治”的典型戰役

軍委考慮到上海的國際地位和攻打上海的政治影響,多次向指揮部發來電報要求文打,不要武打,因爲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注視着我們黨和軍隊,要看看我們怎麼接管這座東方大都市。不允許用重炮的命令限制了我軍的發揮,不少部隊因此損失很大,怨言頗多,但軍事必須服從於政治,這是不容置疑的;

第三,戰鬥過程中,上海地下黨發揮了重要作用

上海解放多年後,一向惜字如金的粟裕,在自己的回憶錄裏特別提到了地下黨在這次戰役中的作用,他說:

在上海解放中,他們做了大量艱苦紮實的工作,是我軍解放上海的堅強內應。

戰鬥發起前,他們對上海敵人的兵力部署、工事構築、火力分佈作了周密的調查,繪製成圖送給了我軍。

攻城戰鬥發起後,他們組織了工人護廠,學生護校,保護公共財物,維護社會治安,積極支援上海的解放鬥爭,使上海在攻城戰鬥中沒有停電,沒有停過自來水,電話局照常工作,成爲戰史上的奇蹟。

本文作者:李洋,“這纔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這纔是戰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讀者歡迎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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