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是很多女性都要闖過的一關,它可能會十分痛苦、有些危險,又充斥着某種奇妙,它常常是一個女性生命的分界點,很可能也是身體狀態的一個不小的節點。

奇怪的是,這樣重要而普遍的生命經驗,真正瞭解和傳遞的方式卻往往只有——「親身體驗」。

在懷孕之後、在被推入產房之後、在開始宮縮之後、甚至在分娩之後,生育中的女性才真正瞭解到她們所面對的究竟是什麼,需要跨越的又是什麼。

就像本文的講述者 Linda 所說的「躺在待產室的我們,就像小馬過河,摸着石頭一步一步探索,一半勇氣,一半茫然。」

我是 Linda,23 歲。在荷蘭研究生畢業之後,還沒正式進入職場,先進入了婚姻。

因爲一直想要小孩,又想到晚生不如早生,於是 2020 年初,備孕幾個月後,我幸運地懷孕了,我果斷暫停了工作,看書、看紀錄片,想要儘快知道分娩的全部體驗。

但等到生產真正來臨,還是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生產前,身體像熱氣球一樣

迅速膨脹起來

2020 年 8 月中旬,荷蘭迎來了自 1920 年以來的罕見高溫,伴隨着室內 38 度的氣溫,我也迎來了孕晚期的 37、38 周。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在呼吸都困難的孕晚期,我的身體卻像個熱氣球一樣迅速膨脹起來:

首先是 35 碼的腳一路腫到了快 40 碼,十個腳趾完全充血,腫到失去直覺,沾地就疼;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孕晚期的腳)

兩隻手也出現麻木的情況,起牀後的一小時基本無法握拳和用力;

恥骨和盆底肌已經快要突破極限了,整個人都往下墜,夜晚起身上廁所的時候,每走一步都覺得恥骨附近有撕裂感;

肚子上每天都多出幾條裂開的皮膚紋路,我知道我的皮膚也快被拉扯到極限了......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奇怪的是,這麼多難以忍受的孕晚期症狀,就連我母親都沒有向我提及過,我年邁的外婆倒是有過隻言片語,也僅僅是「腳會腫的」「肚子向下墜」。

偶爾我會在家庭羣裏講到這些症狀,我媽媽甚至會立刻私信我,讓我「別再發了」,這些「嚇人的話」會讓表姐表哥們更加恐育,我不能「不負責任地恐嚇別人」

我不知道每個人的孕晚期是不是都那麼艱難,但是我是真真切切受了一些罪,再加上炎熱的天氣,我很希望肚子早一些發動,有好幾次實在是受不了,悄悄躲起來哭,希望寶寶快點出來。

由於荷蘭規定,如果沒有難產徵兆或妊娠高血壓不能剖腹產,我只能祈禱自己的肚子爭氣。

那時候我特別迷信,還跑去小紅書母嬰頻道打卡,看到有帖子說「今天成功發動了」,我就半夜 4 點跑去留言「求求快發動!」 ,留完言一看,有幾百個其他孕婦也在這個時候求早發動,頓時覺得女人真不容易啊。

羊水破了,宮縮開始了

就這樣連續求了 2 周後,我已經迫不及待了:生不就疼一天嗎?孕晚期的難受我一天都不能忍受了!

終於,8 月 27 日早上 5 點,我「發動」了。

凌晨 5 點我突然被下身一陣熱流驚醒,以爲是尿失禁了,卻發現怎麼都無法止住熱流。

連忙推醒我先生,「我破水了,醒醒。」

他從睡夢中驚跳起來,恍惚地說:「怎麼了?!我該做什麼?天,我好暈!」

我把他按住,說:「你馬上打電話給助產士,讓他們來家裏,告訴她,我破水了但沒宮縮。」

說完,我跑到廁所,羊水依然在瘋狂泄出,我鎮定了一下,開始檢查羊水的顏色,是正常的透明的無味的,有一點點白色的雜質在裏面,鬆了一口氣。

10 分鐘後,助產士風塵僕僕地趕到我家裏。

情況不是很樂觀,寶寶的頭只是些微入盆,可能手臂還會揮舞到頭上方,導致難產,建議我必須去醫院住院觀察,或者直接上催產素。

我和先生趕到醫院的時候是早上 7 點,醫院裏空空蕩蕩,醫生把我安排在檢查室裏測胎心和胎位。

一個小時過去,寶寶依然沒有入盆,我也沒有宮縮,醫生決定安排我住院,然後繼續等待寶寶自然入盆。我被安排進一個巨大的單人病房裏,在牀上邊看川普的新聞邊等午餐,悠閒又輕鬆。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才進醫院,難掩興奮)

事情的轉機在下午一點。主治醫生說,胎兒還沒有入盆,我們要考慮上催產素了。

悠閒地等了一上午之後,天真的我輕鬆地答應了,一邊說好呀好呀,一邊還勸我先生回家喂貓,一邊跟我媽視頻。

13 點 10 分,我跟先生髮消息說:還好,不是很疼嘛。

13 點 15 分,我又發:他們把催產素的劑量翻倍了。

13 點 30 分,我發:天吶,你人在哪裏,我要痛死了!快來!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打上了催產素)

我開始宮縮了。

宮縮疼怎麼形容呢,在催產素的作用下,疼痛不是遞增的,而是像海嘯一樣,鋪天蓋地地湧來。

痛起來的時候,就像食物中毒後的腸胃炎再加上重拳擊打下腹,我坐在馬桶蓋上,渾身發冷,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感覺連大腦都充血了,一看時間,纔過去一分鐘。

我在生產前觀看過關於分娩的紀錄片,卻完全沒有料到宮縮會痛到這種程度。

在網絡上寶媽們流行傳授「順產無側切無撕裂」的經驗,卻少有人認真講訴宮縮的感受。

曾經有個說法是,宮縮疼就是十級疼痛。可對普通人來說,五級疼痛我們都少有理解,更別提十級了。對宮縮的描述絕不該那麼抽象。

趁着宮縮的間隙,我走到牀邊,狂按護士鈴,護士進來的時候,我正好在痛,她按住我說:呼吸呼吸呼吸,吐氣吐氣吐氣。

結果護士一檢查,纔開一指。我心想,行吧我再忍忍,等到三指就上無痛。

無痛麻醉:

沙漠中乾渴三天三夜後遇見了綠洲

護士走了,可是宮縮沒停,而且越來越痛,我感覺五臟六腑已經擰成了一團,下腹就像被刀子紮了幾十道口子,什麼拉瑪澤呼吸法,對我毫無作用。

這個時候我先生終於回來了,他試圖摸着我的肩膀安撫我,被我一把推走:「不要碰我!」

我疼到失去理智,轉頭問護士:「什麼時候上無痛?」

「忍到你不能再忍的時候就可以了。」

「就現在,我忍不了了!」

「那我馬上通知麻醉師,她半小時之內就能下來。」

我在牀邊捂着肚子猛喘氣,喊着:「我不行了!不行了!!太痛了!!!我真的不行了......」

等到麻醉師終於過來,和我確認了麻醉適應症,我當時的全部想法都是:求求了!快點給我一針吧。

我按照她的指示,坐着把身體蜷縮起來,我先生站在我前方扶着我的肩膀,我感覺到腰上被注射了三針,有一針有一點疼痛,就像神經被撥動的酸脹感。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打麻醉的瞬間)

那一瞬間,我感覺快樂極了,就像是沙漠中乾渴三天三夜後遇見綠洲的旅者,疼痛之後的麻木簡直猶如天堂。

之前做功課時,我知道無痛分娩會極大地把產婦從宮縮疼中解放出來,但親身經歷後,依然對這項技術感到震驚……

我的身體其他部位通通有感覺,連肚皮和腿都有知覺,唯獨強烈宮縮着的子宮像消失了一樣。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打完無痛之後)

不過我先生倒是不好受,他可能目睹了針管扎進我腰椎的場景,整個人的臉色突然蒼白,眼睛失神,差點暈過去。旁邊的護士連忙扶住他,讓他趕快去旁邊牀上躺一會兒。

比起我先生的虛弱,上了無痛的我,簡直是打了勝仗的戰士,舒坦地癱在牀上享受劇痛後的解脫。

剩下來的時光漫長又輕鬆,從當天下午 3 點到第二天早上 4 點,除了被叫醒喫晚餐,我一直都在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間。

分娩:最最敏感的地方,

被活生生撕開

凌晨 4 點,距離破水已經過了 23 個小時,我終於開到了 8 指。

這時候肚皮開始變得很癢,而且伴有很強烈的......排遺慾望,書上說得對,生孩子的最後關頭就是很強烈的大便感。

半小時之後,我終於開到了十指。

那個時候想要排遺的感覺已經到達極限,助產士把我的麻醉停掉了,想要我感受宮縮,感受那股把寶寶推出來的力量。

於是,我用腹直肌的力量配合着宮縮,把寶寶往外推,5 個呼吸後,助產士說已經能看到寶寶的頭了。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最後的產程)

醫生讓我先生摸寶寶的頭,也讓我自己看,我連連拒絕:如果我親眼目睹了寶寶那麼大的頭,從狹窄的陰道里出來,恐怕以後的性生活都會有心裏陰影了吧......

從開十指起,我已經持續用力了 25 分鐘,到了最後關頭。

前一個呼吸完,寶寶頭已經卡在了陰道出口,我能感覺下體被撐到無限大,幾乎要撕裂的感覺,但我必須停在這個「撕裂」的檔口,等待下一個宮縮。

撕裂感持續,下一個宮縮終於來了,我繼續使勁往外推,感覺下體正在被一點一點撕裂,我太疼了,中途停下來開始哭,大聲喊着:「太疼了太疼了,不行太疼了!」

但沒有辦法,還是要繼續等待下一個宮縮,好繼續用力,繼續撕裂,那種疼我真的可以記一輩子——最最敏感的地方,被活生生撕開。

終於,最後一個呼吸,寶寶被助產士一把拉了出來,然後迅速放在我的胸上。

那一刻,我大聲哭了出來,我先生也在旁邊哭。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沒想到的是,生產過程還沒有結束,撕裂感突然又來了。

助產士讓我繼續用力,把胎盤推出來。

我哭着繼續推,下體一熱,血淋淋的胎盤出來了。

助產士檢查我的胎盤,讓我摸臍帶。我伸出手,感受到了上面血管的跳動。

再抬頭看着面前的胎盤,我形容不出來,只覺得那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滿眼所見全是血,剩下的組織就像菜市場上丟棄的動物器官。

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把胎盤排出,就像是第二次分娩。在生產前準備過的所有的生產知識裏,這好像是一個未經提示的盲區。

正當我沉浸在和寶寶的親密接觸中,助產士開始檢查我下體的傷口,我又疼得叫了出來,她們決定在撕裂的地方縫上兩針,再加上一針麻藥,一共三針。

至此,我的生產完滿結束,產房裏醫生,助產士全部都迅速離開,留時間給我們一家人在產房裏,感受新生命到來的奇妙。

也許有人會說:你爲什麼要講這些,嚇到別人怎麼辦?

我也很想問:爲什麼怕,就不能說出來,不能去了解呢?

我們都害怕得癌症,因此會去了解相關的預防、治療知識,病友之間也會交流經驗,更有準備地面對它。

但爲什麼到了生育話題,就變成了「你不該說」呢?

我想把自己的歷程分享給所有準備做媽媽的女性,我知道她們中的許多人,對即將到來的生產充滿期待,但也有着滿滿的焦慮與不安。

我想把我知道的、體驗過的所有細節都告訴她們,希望她們在選擇生育時,是做好充分準備的,是有選擇權利的。而不是茫然地躺在產牀上無助地看着產科醫生,對自己身體即將發生的劇變一無所知。

我也希望準爸爸們能充分理解到,生產,真的不僅僅是幾個小時的生理之痛,那是一個生命爲了另一個生命,做出的巨大妥協。

策劃 天線

監製Feidi

作者 Linda

封面圖來源 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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