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歌

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強行攻破美國國會大廈,與持槍警察發生激烈衝突。這場被美媒稱之爲“動搖國本”的示威活動,共造成至少5人死亡,更令全世界一瞬間對美國“民主”產生質疑。

但美國畢竟是“民主老牌國家”,法治傳統堅實,短短數小時內恢復秩序,國會最終也還是遵循法定程序而非所謂“民意”確認了拜登當選的結果。

民主本來的價值與意義,就是取締暴力流血和封建承襲,以和平的方式完成權力的更替,可是,“民主燈塔”的美國爲什麼會走回頭路,用暴力衝擊議會的方式否定民選出來的總統呢?

英國知名學者、劍橋大學高級研究員馬丁雅克給出了他的答案。馬丁雅克指出,國會事件反映出美國長期以來的分裂與衰落,在過去的四十年中,美國半數人口的生活水平都在下降或處於停滯狀態。如今,美國社會的不平等已回到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水平,對於很多人來說,美國夢已經結束了。

美國本土學者、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安格斯迪頓和妻子安妮凱斯的最新著作《美國怎麼了:絕望的死亡和資本主義的未來》,則從另一個層面解讀了今日美國的狀況是如何形成的,但他們的答案與馬丁很接近:與其他高收入國家相比,美國工人階級的生活更糟心。

這是一部直言不諱地研究美國資本主義的著作。作者發現,自1990年代初以來,擁有大學本科學位的45至54歲美國白人的死亡率下降了40%,但沒有本科學位的美國白人的死亡率卻上升了25%,導致死亡率上升的原因主要有三個:自殺、成癮性阿片類藥物濫用、因酗酒導致的肝病。

這三大原因而導致的死亡,被他們稱爲“絕望的死亡”。而是否接受了4年大學教育,是絕望程度的重要分水嶺,其次是昂貴的醫療體系加劇了絕望。

自從特朗普在2016年成功當選之後,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選民一直是美國政治的高頻詞。

安格斯迪頓指出,美國最大的問題是大量的人並沒有從經濟增長中得到任何好處。從1979年到2017年,美國人均收入增長了85%,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男性的購買力卻下降了13%。對後者來說,社會取得了方方面面的進步,他們不僅沒有從中獲益,反而被遠遠地拋開。

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在美國勞動力人口中佔比高達38%,他們曾經期望可以通過工作實現美國夢。在1979年,美國有1950萬個有着體面收入的製造業工作崗位,如今只剩下1200萬,且同期美國人口增長了近50%。在經濟大衰退結束後的2010年1月至2019年1月,近1600萬個新工作崗位被創造出來,但只有不到300萬個針對的是沒有本科學位的人,針對僅有高中學歷就業者的更是隻有區區5.5萬個。而健康保險佔僱用低薪工人成本的60%,因此,許多僱主更傾向選擇僱用沒有福利的合同工,甚至是無證移民。

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在美國勞動力人口中佔比高達38%。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占人口總數1%的精英階層身份和地位的固化和佔有財富額度的持續攀升。1965年,美國最大350家企業首席執行官的平均年收入,是美國人均收入的20倍;到2018年,前者飆至720萬美元,達到後者278倍!

2020年初爲應對疫情衝擊,美聯儲採取了激進的貨幣寬鬆政策,美國國會通過總額超過2萬億美元的財政紓困政策,爲市場注入了大量流動性,美國股市、債市、樓市均創下歷史新高。

美聯儲發佈的數據顯示,受股市上漲等因素推動,2020年第二季度美國家庭財富淨值環比增長近7%,達119萬億美元,但這些收益主要流向最富裕家庭,而另外還有許多民衆則收入縮水甚至失業。截至2020年3月底,最富有的10%美國人擁有該國2/3以上的財富,前1%的富人擁有全美國31%的財富。

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美國(像英國和其他富裕國家一樣)已經逐步建立精英制度,並且被理所當然地視爲一項偉大的成就。但社會發展也恰如提出“精英制度”概念的英國經濟學家邁克爾楊預言的那樣,該制度陰暗的一面,將導致社會災難。精英人羣會將其自身成就歸功於個人努力,同時鄙視那些未能成爲精英的人,認爲他們也曾被給予機會,但卻沒抓住機遇。受教育程度較低者的價值得不到認可,也不會獲得尊重,他們自己往往也以失敗者自居,並對社會制度不公憤憤不平。邁克爾楊不無預見性地將那些被時代洪流拋棄的人羣稱爲“民粹主義者”,將精英人羣稱爲“僞善主義者”。

最富有的10%美國人擁有該國2/3以上的財富,前1%的富人擁有全美國31%的財富。

本來高等教育是實現階層躍升的最有效途徑,但現實卻是在加劇階層固化。統計數據顯示,在美國頂尖私立大學(常春藤聯盟、芝加哥、斯坦福、麻省理工、杜克大學)中,來自底層20%家庭的學生只有3.8%,來自底層50%家庭的學生只有13.5%,而來自頂層1%家庭的學生卻高達14.5%。頂層家庭的孩子就讀頂尖私立大學的概率是底層家庭的76倍多。

J.D.萬斯是一名從貧窮家庭走出,最終成爲耶魯法學院畢業生的幸運兒。他在《鄉下人的悲歌》一書中如實講述了美國社區與階層衰落如何影響着生活其中的人們。

“各種各樣的統計都會顯示,像我這樣的孩子前景黯淡——我們當中幸運的那些,可以不用淪落到接受社會救濟的地步;而那些不幸的,則有可能會死於過量服用海洛因——我的家鄉小鎮僅僅去年就有幾十人因此死去。”萬斯在《鄉下人的悲歌》中的開篇如是描述。

這部“反雞湯式”的個人奮鬥故事轟動了美國社會——社會的階層固化越來越嚴重,向上流動越來越困難,曾經的美國夢正在成爲一曲“悲歌”。在特朗普競選美國總統成功的第二天,萬斯的這本《鄉下人的悲歌》突然衝上美國亞馬遜圖書銷售總榜第一名,暢銷至今。

華盛頓現在已經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大選的鬧劇卻遠未謝幕,距新任總統宣誓就職不到10天之際,呼籲特朗普提前下臺的聲音仍不絕於耳。正如馬丁雅克說的,這次危機由來已久,且遠未結束。而美國社會的分裂與迷茫,將極大削減美國的世界影響力,拜登上任後,無疑將面臨着更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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