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科學

撰文:羅丁豪

1947年3月17日,一個年輕的生命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離開了世界。去世之時,麥克(Mike)只有23個月大,但已經周遊美國,擁有同輩不曾有過的傳奇經歷。在鳳凰城一間酒店房間裏用餐時,一顆玉米粒剛好卡在了麥克的氣管裏,讓它窒息而死。

麥克是一隻失去了頭的公雞。生於科羅拉多州一座偏僻農場的它躲過了二戰,卻險些沒能躲過成爲人類食物的命運。9月10日下午,農場主勞埃德·奧爾森(Lloyd Olsen)正在爲晚上的家庭聚餐挑選食材,麥克這隻懷恩多特雞(Wyandotte chicken)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備好砍頭斧,奧爾森想着手起斧落,爲家人準備一頓烤雞。

奧爾森沒想到的是,斧頭落下後,麥克仍佇立不倒。這隻無頭雞對“眼前”的一切感到無比困惑,如無頭蒼蠅般四處逃竄,還不時低頭嘗試啄食地上的飼料。奧爾森也對眼前的一切感到無比困惑,小心行事的他放過了麥克,留着它在農場裏過夜。根據奧爾森的曾孫,特洛伊·沃特斯(Troy Waters)的說法,當奧爾森第二天清晨見到“無頭麥克”時,它正在穀倉裏熟睡,將早已不存在的頭搭在翅膀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如《鹽湖論壇報》一篇報道的標題所言:“無首之雞從容地繼續生活”(‘Beheaded Chicken Calmly Lives On’)。 

等等⋯⋯怎麼可能?

正如《鹽湖論壇報》上的報道所寫,“在親眼目睹之前,你大概是不會相信的;在親眼目睹之後,你大概還是不會相信。”在這出“事故”以後,奧爾森決定用心照料這隻失去了頭顱的公雞。他給它餵食玉米和蟲子,還用眼藥水瓶給它喂水——這都得多虧麥克裸露的食道。

可是,一隻沒有頭的公雞如何進食飲水呢?難道這些行爲不需要大腦?在接受《現代農民》雜誌採訪時,阿肯色大學的禽類生理學家韋恩·金澤爾(Wayne Kuenzel)博士表示,奧爾森很可能在爲麥克砍頭時不小心砍歪了,沒砍去整個大腦。這還要感謝雞碩大的眼睛:雞的眼眶之大,只有將大腦的前半部分向上擠,才能勉強裝下;因此雞的腦子從後往前,一般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於是,在血凝塊迅速止住麥克頭部流出的血後,麥克得以保住了它的左耳、大部分腦幹(brainstem)和小腦(cerebellum)。 

鴿子頭部的側面透視圖。雞的頭骨和大腦形狀與此相似,腦幹和小腦位置較後。圖片來源:Experimental Pharmacology (1917)

在大腦最底端的腦幹雖名氣不大,但卻可謂是大腦中最原始、最重要的部分。金澤爾博士指出,這是大腦中“對生存至關重要的部分”。在人腦中,腦幹的重量只佔腦總重的2.6%,但在包括英國在內的多個國家,腦幹損傷與死亡是臨牀鑑定死亡的“金標準”。這都是因爲腦幹控制的都是基本的生存功能,例如呼吸、心跳和反射。

麥克還能運動——小腦的重要性可見一斑。與腦的其他部分相比,小腦雖然在體積上不值一提,但其含有的神經元數目比其他腦區加起來還多;這些神經元對於運動功能來說不可或缺。小腦的保留,讓麥克能適應沒有頭的運動生活,還能通過微調一些基本的反射來適應不同的環境。

同時,雖然右耳的缺失很可能讓麥克短暫地失去了大部分平衡感,但雞擁有一套“備用平衡系統”,即腰骶器官(lumbosacral organ);這套系統(和完好的左耳)讓麥克能在將來的18個月內保持良好的平衡。

說到運動,還不得不提到所謂的“無腦”運動。實驗證據表明,在許多脊椎動物的脊髓(spinal cord)中存在着一套名爲“中樞模式發生器”(central pattern generator,簡稱CPG)的神經環路。早在1911年,托馬斯·布朗(Thomas Brown)就表明了簡單的化學刺激就能讓獨立於大腦的貓脊髓表現出有規律的運動模式。既然沒有大腦的脊髓也能產生規律運動,那麼在有腦幹統籌的情況下,脊髓中的CPG能產生的運動模式就應更加複雜且整齊——著名德國生理學家埃裏克·馮·霍爾斯特(Erich von Holst)在1960年爲此提供了實驗證據。毋庸置疑,“無頭麥克”的脊髓中無疑也有CPG,它僅剩的腦幹和小腦也能與CPG配合,完成日常的行走、跑動等動作。

多虧了一雙大眼,麥克不僅活了下來,還能繼續做它最喜歡做的事:進食、飲水、呼吸、行走。沃特斯說:“上世紀40年代,他們(奧爾森夫婦)只有一個小農場,生活艱苦拮据。”於是在麥克逃過一劫併名揚四方、一個“雜耍星探”來邀請奧爾森夫婦帶麥克出門巡演時,奧爾森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名譽全國,死於玉米粒

麥克雜耍演出的第一站是鹽湖城(Salt Lake City)和猶他大學(University of Utah),麥克在當地的演出造成了流言四竄。有人說,在親眼目睹麥克的表現後,猶他大學的科學家手術移除了許多雞的頭顱,只爲了重現奧爾森的“壯舉”。接下來,他們又去到了加利福尼亞州和亞利桑那州,接着沿着美國東南部,一直巡演到了奧爾森農場的收割季節——他們得回家收莊稼了。

這場巡演讓奧爾森夫婦和麥克成了名。《時代雜誌》和《生命》都花大篇幅報道了“無頭雞麥克”的故事,而麥克的名字更是登上了《吉尼斯世界紀錄》。一度有傳言稱,奧爾森夫婦還爲麥克僱了一位經紀人。在約翰·勞埃德(John Lloyd)和約翰·米欽森(John Mitchinson)的《非常識之書》(The Book of General Ignorance)中,他們寫道:

“名聲鼎盛之時,麥克一度月入4500美元(注:摺合如今83723.79美元),身價達到10000美元。它的成功颳起了一陣砍頭‘山寨貨’之風,但沒有一隻山寨貨能活過2天。”

在回家的途中,奧爾森夫婦和麥克經過了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大紅大紫的麥克就在鳳凰城經歷了飛來橫禍:卡在麥克氣管中的一粒玉米粒,奪走了它的生命。它本來或許不必死:奧爾森一般會隨身帶着一個滴管,方便他用水幫麥克清理氣管;但就在他們下榻鳳凰城汽車旅店的前一天,奧爾森將滴管落在了某個演出現場。

就這樣,一粒玉米粒嗆死了麥克。但好消息是,由於麥克失去了除腦幹和小腦以外的腦區,它也自然無法感受痛覺。這就意味着,那場失敗的砍頭和那顆惱人的玉米粒,並未給麥克增添一絲一毫的痛苦——實際上在2012年,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的安德烈·福特(André Ford)還打算用同樣的方法,減輕工廠、農場裏的屠宰過程對雞造成的痛苦。很可惜,目前爲止還沒人採用他的提議。

麥克去世後的幾年內,“奧爾森一直(跟別人)說他將麥克賣給了雜耍圈子裏的人,”沃特斯說,“直到他去世前那幾年,奧爾森才終於承認麥克死了,而且一切都是因爲他的疏忽。”那麥克死後發生了什麼呢?沒有人知道。《科學美國人》的一篇報道稱“奧爾森帶着麥克的遺體前往猶他大學進行屍檢⋯⋯”,但沃特斯卻在英國廣播電臺(BBC)的採訪中說,“我敢打賭,他(奧爾森)肯定把麥克丟在了農場和鳳凰城之間的公路旁;沒準幾隻土狼還把麥克給喫了。”

不論如何,麥克成了科羅拉多州民衆的一個“精神圖騰”。如今,每逢5月的第三個週末,科羅拉多州弗魯塔市(Fruita,奧爾森農場的所在地)都會慶祝“無頭雞麥克之日”。在這一天造訪弗魯塔,你就能與當地人一起參加“像無頭雞一樣跑吧”5公里馬拉松比賽,還能在麥克的雕像旁享受尤其好喫的烤雞——當地人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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