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怡下凡
從很多方面來說，章子怡近期都很火。
從“00後謀女郎”劉浩存出現後被輿論炒作“像章子怡”，到《我就是演員》裏“爲什麼人人都想當演員”的犀利言語，再到章子怡演藝生涯中第一部電視劇《上陽賦》飽受羣嘲，這位國際熒幕巨星，似乎有些“下凡”的趨勢。
最近熱度不小，豆瓣評分卻僅有6.2的《上陽賦》裏，時年38歲的章子怡扮演15歲的少女，成了全劇開張最大的看點。
豆瓣評分
十二金影后的演技，可以跨越過於誇張的年齡段，呈現一個少女的姿態嗎？
觀衆似乎並不買賬，批評說“及笄之禮像太后登基”。
《上陽賦》劇照
對演員“齡不匹角”的吐槽，近期以來頻頻出現。46歲張魯一飾演的13歲秦王嬴政，52歲的劉嘉玲飾演27歲的顧曼楨……
46歲張魯一在《大秦賦》中飾演秦王嬴政的一生，包括13歲的少年階段
彷彿國產古裝劇再無青年演員。
而就在前段時間，與章子怡同時出現在綜藝《我就是演員》裏的郝蕾，在節目裏就曾對着金莎表達了這麼一番言論：“是什麼年齡就該演什麼年齡段的戲，四十多歲去演少女，那讓旁邊的少女演什麼？”聲猶在耳。
隨後，章子怡自己也跑出來抨擊炒作《上陽賦》少女感的行爲：
圖源：章子怡微博
章子怡倒是很坦然的。她演少女就演了，不希望有營銷號蹭她的流量，尬吹她的少女感。她本人是清醒的。
但這樣一來，諷刺意味就更強了。
章子怡下凡
評判一個好演員的標準，絕不是盲目期望TA“能勝任所有身份、年齡與性格”。
“演什麼像什麼”，只是一個大的理想框架。對於每一個具體的演員來說，TA的生命經驗、氣質性格，會讓他們天生地容易塑造某一類型的角色。
雖然也有“整容式”“變身式”的演技。
就拿最近的院線電影舉例，中國臺灣電影《緝魂》裏，張震所飾演的暴瘦脫相的絕症患者梁文超，就是某種程度上的超越自身氣質。
張震在《緝魂》中飾演梁文超
一些好的演員，能通過演技、改變外形，突破自己的氣質限制。
另一些好的演員，則通過隱藏自己的原生氣質，不參加綜藝節目、沒有電影不露面，以防給觀衆留下過分親近、熟悉的印象。
但章子怡都做不到。
不是她的演技不好，是她的氣質實在太過鮮明，在人們心中也太過根深蒂固了。
平整的面容帶來的清冷，高挑的眉形和黑亮的眼睛賦予她一股倔強的狠勁兒，但整個身形的瘦薄，又有脆弱的美豔感蘊含其中。
章子怡
誰都知道章子怡有一張“電影臉”。只要遇到好的故事，好的導演，這張臉可以詮釋出最動聽的故事。
然而，這種氣質既是天賜，某種程度也是一種限制。
二十年前，張藝謀就和她說，“你千萬不要去拍電視劇，去拍電影就好了。”因爲章子怡可以神祕，卻很難親切，她能一直在大屏幕上美，卻難在小熒幕上煙火瑣碎。
不僅僅是年齡跨越帶來的尷尬，也是電影的光環被祛魅了。所以大家紛紛說，到了電視劇《上陽賦》裏，章子怡“下凡”了。
《上陽賦》劇照
毋庸置疑，和大多數女星一樣，在嚴格的自我管理下，如今馬上42歲的章子怡不顯歲月，人到中年依然身材苗條，皮膚緊緻光滑 。
但如果非要說她演15歲特別合適，就不再是對年輕貌美的讚美，而是一種畸變的審美，虛僞的浮誇。
她越是去努力呈現一個15歲少女的神韻，越是顯得刻意、爲難。
觀衆不理解，爲什麼章子怡要用自身那副傲氣、倔強，去軟萌地吐出舌頭，撅起嘴巴？對於觀衆的衝擊太大了，一時接受不了，太正常了。
章子怡沒有錯，觀衆的反應也沒錯，而是這個飾演少女的“電視劇安排”太冒險了。
一招成，便是當初35歲的周迅在電影《孔子》裏草地上翻身、奔跑、牽馬的少女形象，宛如沒有年齡的“人間精靈”。
一招敗，便是周迅在《如懿傳》的腫臉，劉嘉玲在《情深緣淺》的雙馬尾，章子怡在《上陽賦》裏的撅嘴。電影女神們落入凡間，跨越年齡的狗尾續貂。
《如懿傳》劇照
《情深緣淺》劇照
《上陽賦》劇照
哪怕臺詞功底再深厚，表情動作百分到位，但永遠有一些東西，是無法被“演技”二字消融的。比如眼神裏藏不住的滄桑和歷練感，比如舉手投足之間難以掩蓋的氣質和風度。
當然，我們絕不以年齡作爲衡量演員的標準，而是希望劇組和演員們，對作品抱有一絲的敬畏。
把中年章子怡塞進一個“少女”的殼子裏，不是愛章子怡，也不是愛那個“少女”的角色。
老演員，演老小說
作爲章子怡演藝生涯第一部電視劇，改編自大IP小說《帝王業》的《上陽賦》，開播前曝出的陣容和噱頭就已十分強大：
男主週一圍，配角惠英紅、於和偉、左小青都是響噹噹的演技派。
總導演侯詠，則是《我的父親母親》《一個都不能少》等張藝謀作品的攝影師。
《上陽賦》海報
無法否認，全劇開始，男女主角不少戲份都充滿了戲劇張力，老演員的實力堂堂正正地在那兒擺着。
但是，關於劇情本身，大部分人沒有幾句話好談。只四個字：看不下去。
開篇之時，演員與角色的年齡不相襯，給觀衆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但那不是最大的硬傷，畢竟主角會長大，重頭戲將在青年時代。
《上陽賦》劇照
《上陽賦》最大的硬傷，“不出人意料”。
作爲一個古早的大IP，它曾在十年前掀起過一股狂風，但十年來，讀者們早都進步了，它的劇本卻沒有什麼明顯的與時俱進。
劇情過分模式化了，比如：男女主角必定經歷虐戀，相遇必要英雄救美，宮鬥戲必定圍繞冤枉和誤解，太子必定是個廢物，且必定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眼熟的種種情節不一而足。
舉個例子，光是女主從樓上掉下來被（男人）接住這一橋段，就在在短短几集內出現了三次。
《上陽賦》劇照
這麼無聊的劇情，還要這麼厲害的班底認真演？
“耗費巨資、歷時數年”，就像是一個笑話。
《上陽賦》的不太受歡迎，透露出“老演員演老小說”，一絲被新時代的新觀衆拋棄的殘忍感。
近年來一個無奈而顯然的現象是，一些“電影咖”進入了電視界。
尤其是一些女性演員，備受爭議，多少都遭遇了困境。
一方面，因爲大部分古裝偶像劇情都是青春的，不是十幾歲的愛情故事，就是從十幾歲開始講起。而曾經公認的中生代大花們，平均年齡早已過了35歲。
《上陽賦》角色年齡
另一方面，則是電影和電視劇故事之間的壁壘。
大部分的電影臉，都是偏向神祕的，簡單的臉，猜不透的眼。
因爲大屏幕會無限放大演員，包括他們每一寸皮膚的質感，和眼神的流變。表情過分豐富、或者輪廓過分親切的演員，容易在大屏幕上顯得俗氣，而失去魅力。電影需要剋制，需要恰到好處的技巧。
電視不一樣，它正需要親切，需要沒有頂點的熱烈，整體上需要更日常、豐富、反覆訴說的細節。
沒有優劣之分，但確實電視劇給觀衆留下的想象空間更小。
大部分“電影咖”們的優勢到了電視裏，變成了劣勢。她們深邃，卻顯得不易接近，沒有親和力。
雖然一些時候，電影演員和電視劇演員，沒有嚴格分界，只要演技過硬，一個好演員也許能在不同文藝媒介裏穿梭自如。
但是，事實已證明，演員進入中年之後，戲路逐漸定型，在不同媒介之間穿梭的能力在逐漸遞減。
多得是能演好電影的人，卻未必能駕馭電視劇。反之亦然。
章子怡想要什麼
章子怡無疑算得上是中國內娛裏最幸運、也最受矚目的女星之一。
從初代赫赫輝煌的“謀女郎”及銀熊獎出道，章子怡趕上了最好的電影時代，她一面歷見了中國大片時代的開幕，一面搭乘第五代文藝片的末班車，作品以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加冕；落寞時又借王家衛迴歸之作，以宮二渡劫。
張藝謀指導的影片《我的父親母親》獲得銀熊獎。圖爲張藝謀和章子怡上臺領獎
在《上陽賦》之前，這張公認的電影臉一次都沒有沒出現在電視劇、網劇裏過，一次都沒有。
某種程度上，電影大熒幕站在影視藝術的鄙視鏈頂端，從未走下神壇的章子怡，在電影的世界裏，幾乎戰無不勝。
精緻的玉嬌龍、眸含煙雨的小百合、愛到塵埃裏的白玲，都逐步奠定了她影壇獨一無二的地位。影壇的高光位置，一坐就是二十餘年。
《臥虎藏龍》劇照
《藝伎回憶錄》劇照
《2046》劇照
當然，她足夠幸運，也足夠拼命。
張藝謀把她推薦給李安，《臥虎藏龍》成就了一個國際巨星，她帶着作品和那張生澀而倔強的臉龐走過戛納、金球、奧斯卡紅毯，穿着中式肚兜樣式的裙子，高仰着頭，不討好任何人，保持清醒與清高。
但名利場對少年成名者，總會是不大友好的。
她的野心暴露得足夠明顯，這一點似乎不怎麼討國內觀衆的好。
爲進軍國際市場惡補英語口音卻被取笑；開機儀式上和成龍舉止親暱；《藝伎回憶錄》裏被嘲演技不如鞏俐；前輩劉曉慶點評：章子怡一抓一大把。
《藝伎回憶錄》劇照
2009年，章子怡來到了出道以來的真正黑暗期。
年底，章子怡巨幅海報被潑墨，與富商的財色糾紛緋聞漫天；2010年1月，網友發帖稱章子怡詐捐，名聲一度跌到谷底。
直到2012年的《一代宗師》，橫掃12項獎項的“宮二”一角，讓章子怡的倔強和生命力，再度躍然屏上。
《一代宗師》劇照
王家衛說章子怡“見過自己，見過天地，終於見到衆生”。但大部分的觀衆，更忘不了玉嬌龍那句，“是我的東西，我就要拿回來。”
章子怡的電影路，她的感情史，一路走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實力和野心，知道她很“要”，但少有人知道，她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她基於什麼樣的信念，做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生決定？
結婚、上綜藝、拍真人秀、當導師、拍古偶劇……
除了章子怡自己，誰也不能替她說。
八年前，《一代宗師》裏的宮若梅，帶着成熟女人的嫵媚和一綹少年氣息的堅毅，找梁朝偉飾演的葉問比武：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呀。
《一代宗師》劇照
不知道今天的章子怡還記不記得她曾面對公衆鏗鏘地說過：演戲的第一條就是——表演是不可以解釋的。
這種噤若寒蟬的孤高感，能令人看見她心中對影視藝術的敬畏，及對潛沉打磨一個角色的虔誠。
《上陽賦》還在播。少女時代過去了，當下纔是章子怡的真正時刻。
作者 | 肖瑤
編輯 | 何焰
排版 | 翁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