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年的第一部大熱劇,竟是一部扶貧題材的主旋律劇。

這部名爲《山海情》的劇集,跟流量、資本、偶像幾乎絕緣,也兼容着人們可以想見的所有扶貧劇要素——從“土味”的敘事到一部命題劇追求的宏大主旨,卻成了連年輕觀衆都在真情實感追的豆瓣高分劇,豆瓣評分9.4,口碑和關注度持續走高。時常出現在網上的一條彈幕是——“你敢信我在‘上頭’一部扶貧劇?”

在任何一種評價體系裏,《山海情》的紮實都是毫無疑問的,更何況這部劇背後還有“正午陽光”的加持。但品相併不能直接轉化成關注度,面對今天的海量作品,優質的不在少數,但能成爲現象級的終歸是鳳毛麟角。比起談論製作層面的種種“標準”,一部劇集在社會文化層面能夠集聚起的最大共鳴,是我們更值得去深掘的焦點。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當我們追《山海情》時,究竟在看什麼?

讓人“上頭”的一定不是苦難和化解苦難的艱苦卓絕本身。《山海情》講述了一個把“幹沙灘”建設成“金沙灘”的真實扶貧故事,閩寧鎮從無到有的過程,牽動着萬千追劇觀衆的心思。然而在這個結局早已書寫明朗的命題故事裏,人們源源不斷的感懷與感動從何而來?

傳統意義上的扶貧題材劇往往由英模敘事主導,宏大立意和英雄主義式的情懷內在於劇作脈絡之中,我們固然能夠向這樣的表達致敬,因爲所述之事本身足夠偉大,卻也免不了因距離尚遠而難以親近。《山海情》的最大亮色,則是在剋制、微縮又略帶詼諧的敘事裏,通約出了一條與普羅大衆真實共情的路徑。可知可感,是這部劇之所以能被“追”起來的關鍵緣由。

人是劇作最大的戲劇性。《山海情》做了普通話和方言兩個版本,在細節處對真實質感的推敲到了極致。而這一切,最終都作用回了人的敘事本身。劇中建構的人物羣像,由“家”的視點來串聯,脫貧之路上的一地雞毛和千頭萬緒統統歸納進一個個家庭的煩憂和確幸裏。與其說這是一部扶貧劇,倒不如說是一部矛盾鮮明、線索繁複的家庭倫理劇。也是在這一過程裏,原本很難落地的扶貧主旨就被轉化出了更具體而微的“種田”屬性——有過不可逆轉的集體失敗,也有過成功試水;迎來了蜂擁而上,也遭遇過滯銷困境……劇裏講述“種蘑菇”的篇幅,就是最鮮活的例證之一。再溯回劇集開篇,這樣的調子其實早早被確立下了:搖擺在“喫土”還是“喫沙”現實抉擇裏的村民們,都不乏家庭層面的考量,讓勸返工作難上加難;而李水花的逃婚更讓幾個家庭陷入雞飛狗跳,一場不可避免的悲劇帶出了“家”敘事里人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爲力——改變,是唯一的出路。

這一點又能關聯到人們在劇中所津津樂道的“土味”,話語風格、角色造型、環境風貌,自然是可圈可點的創作特色,但這顯然不構成一個可持續的看點。能被大衆真正勾畫出的,是故事裏的西海固作爲一個獨特而真實的鄉土社會所投射出的某種代入感——或者是喚起,或者是反思,但始終有可捕捉的情感共振。只有理解這些人物充滿不確定性的命運,才能真切感知走出沙塵、邁向美好生活的意義。

人的背後,還有情。這部劇要回應的所有關切,也都藏在每一份人情之中。《山海情》裏塑造的絕不僅僅是“革命友誼”這樣可被簡單想見的粗線條敘事,最難得的是在劇中架構的複雜羣像裏處處不忘“情”,也處處都留有耐人尋味的情。

扶貧工作是個系統性工程,個體的犧牲既是不改變的代價,也是改變的代價。許多觀衆對李水花的角色投以莫大的關注,她的情感婚姻選擇令無數觀衆扼腕,馬得福的愛而不得、安永富的揹負愧歉,都不能挽回一個業已造成的悲劇人生。在通電問題的溝通裏,李水花說的那句“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那麼金貴”令人沉默。時代的變遷扭轉了無數本該平順的生命歷程,在取與舍之間,改變命運,就變成了最大的主旋律。

《山海情》有自己的野心,卻也踏實於爲這份野心要做出的所有工作,這是可貴之處。扶貧劇並不僅僅是束之高閣的“規定動作”,它同樣是由一個個鮮活人物和故事組成的文藝創作,在這一層面上,《山海情》打了一個樣:好的故事從來沒有題材設限,主旋律的敘事也能夠有自己的真誠和動人。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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