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冬天,我們火箭軍總醫院肝膽外科團隊與全國各地的兒科專家一起成立了"中國兒童複雜腫瘤診治學組",針對兒童複雜腫瘤疾病開展研討、治療,這之前,我們一直只是從事成人肝膽疾病的診治,見慣了子女盡孝陪護在患病的老人面前,鮮有兒童的父母帶着孩子來就診,但是,當看到了一些父母帶孩子就醫的經歷後,我知道了什麼是"天性",什麼是"母愛,"什麼是"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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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團團,一個只有三個月大的嬰兒,體重不足10斤,在母親孕期8個月的時候被診斷出"肝臟佔位",也許是良性的"血管瘤",也可能是惡性的"肝母細胞瘤",除此之外,他發育一切正常。怎麼辦?

留下這個孩子還是選擇引產?

引產,雖然母親一時痛苦,但沒有了未來要爲其就醫、治病、撫育康復等一系列的煩惱,更遑論會有一大筆經濟的花費;生下這個孩子,可能意味着此生終日與醫院爲伴,求醫路之艱難、心血之耗竭,非常人可理解。

但是,那是一個正在母親體內發育成長的生命啊,他可能有殘缺,但他的心跳、呼吸依偎着母親的心跳、呼吸,他的身體裏流淌着母親的鮮血,"再苦再累再難我也要把他生下來,他是我的命,誰也不能奪走",柔弱的母親,此時像護崽的母獅,令人畏懼,也令人心生崇敬。

孩子出生了,第1天就被送進了ICU的溫箱,緊接着驗血、CT檢查,終於證實了是惡性的"肝母細胞瘤"。

可憐的孩子,還在襁褓中就開始接受成人也難以忍受的化療。兩個療程後轉到我們肝膽外科,準備實行手術切除,此時的他還只有兩個多月,體重不足5公斤,全身的血液還不足400毫升,在陌生的病房,小團團很乖,醫生檢查、護士護理時不哭不鬧,起初我很奇怪他爲什麼不懼生、不怕白大褂,後來我們的護士告訴我,他一出生就在ICU,是老病號了,對醫生護士更熟悉、更親切,聽到這裏,我心裏一陣抽痛。

終於等到手術那天了,他被抱進了手術室,門內是忙碌的醫護,門外是悲慟欲絕而又充滿期冀的母親。幸運的是,儘管手術需要切除達80%的肝臟,但手術成功了。

他挺過了手術這一關,十天後孩子順利出院了,看着他母親從分娩後就一直沒有休息過一天的勞累的背影,我在感慨"生命有時即使很弱小,但也很頑強"的同時,不禁對這位母親產生深深的敬意,她像母獅一樣保護了她的孩子,沒有使孩子在出生前殞命,也沒有讓孩子在出生後夭折,這是母親的本能,更是母親的天性。

2

小明明,一個胖胖的新疆孩子,10歲了,命運多舛,他罹患肝母細胞瘤多年,經歷了三次手術,他很胖,母親卻很弱小,千里赴京求醫,那是怎樣的一份煎熬?想想都發愁,但從他母親的臉上沒有看到一絲的疲乏與懊惱,相反我總能看到她陪着孩子說話和喫飯的那份盈盈笑意與滿足。我在想,也許,能與孩子長相廝守,可能就是她最大的快樂與幸福了吧。

但是,彷彿命運總在捉弄這個善良樸實的母親,她的孩子在第3次術後複查,肝上有一個小的轉移結節,準備實行射頻治療,就在準備手術前夕,突然一個下午,她慌慌張張跑來找我,"段主任,孩子突然昏過去了","昏過去了?"我大喫一驚,上午看還很好啊,我意識到是否有腦轉移或者腦出血了,馬上安排醫生帶他去做腦部核磁,同時通知神經內外科醫生會診。

半小時後,結果出來了,腦部有腫瘤轉移並伴出血,很嚴重,這時候我們都在想:這個母親和她的家庭已經爲孩子治療債臺高築、燈枯油盡了,此時又是腦部出血,即或手術清除出血成功,他未來的人生路能走多長尚未可知。她是否會放棄呢?

當我們向她講述病情,並徵求是否要請神經外科開刀手術,這個柔弱的母親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說:"我一定要救他,一定要讓他活下去"。她哭了,此時她的堅強與柔弱令我們無比動容,我深深知道,孩子的生死其實就在她的簽字筆下,她簽下了類似生死狀的手術同意書。

我們的神經外科主任也終不負期望,成功施行了手術,但是,術後孩子一直昏迷,我們擔心可能會成爲植物人,他的母親幾天幾夜守在這個旁人眼中病入膏肓、但在她眼中卻像她全部生命般重要的孩子身邊。

三天過去了,突然一天上午,孩子的父親哭着來找我:"段主任,您勸勸我老婆吧,她頭髮一大把一大把的掉,我不能失去孩子再失去老婆了",我的心像被紮了一般,這個其貌不揚、身體瘦弱的母親,此時就像一堵遮風擋雨的大廈,她小小的個子,卻是孩子生命中的擎天一柱。那一刻,我真的淚目了。不知道是否是她的虔誠感動了上天,死神居然把孩子又送回她的身邊。

術後第4天,孩子終於有了自主意識,眼睛能動了,又過了幾天能開口說話了,他的母親像獲得了上天無限的恩賜,那份滿足與喜悅洋溢在臉上。孩子出院了,我卻怎麼也忘不了他母親的那個眼神,那個無聲的哭泣,那個不到40歲卻已經略有彎曲的背影。

3

深冬的北京,寒風凌冽,月是上弦月,狀如天鉤,悽悽冷風中,有些飯店燈火通明,可能很多家庭在飯店聚會,溫暖的房間、豐盛的菜餚,我想起托爾斯泰說過一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放在那個年輕女孩子王小明身上,卻是分外恰當,32歲的女子,結婚7年,數次流產不育,丈夫無奈,爲了生育後代選擇與她離婚,不幸的女子只能回到永遠不會嫌棄她的父母家中。

離婚、不育、孑然一身,已是人生之大不幸,然而命運似乎只知道欺辱那些原本可憐的蒼生,更大的不幸又降在她的身上,她出現了便血、嘔血,去醫院一查,"晚期肝硬化"。

當地接診她的醫生推薦她到我這裏手術治療,看她的CT後,我知道晚期肝硬化除了肝移植沒有更好的解決手段,修修補補的處理難以持久。

"你的病可能需要肝移植,只有移植纔是最有效的辦法",我告訴她。

"醫生,那需要多少錢呢"?她問。

"連同供體費用可能需要50~60萬吧"。

"我……沒有那麼多錢"。

"那你有多少錢呢"?

"可能11~12萬吧"。

我不知如何進行對話了,是告訴她這點錢根本不可能做移植,回去想喫什麼喫什麼,等待生命的完結?還是善意的欺騙並安慰她:不要緊,好好休息觀察觀察。

"我還能有希望活下去嗎"?她突然問。

我不忍就這樣打碎一個正值壯年的年輕女子最後的希望,我說:"也可以考慮親體移植,就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可以捐一部分肝臟,這樣你不用花太多的錢也可以得到移植"。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有了希望。幾天後,她告訴我,她的家庭中只有她母親血型與其相符,我讓他們來北京進一步檢查。

他們母女住院後,檢查的結果令人喜憂參半:女兒高大,母親瘦小,相應地,母親的肝臟體積偏小。給女兒捐較多的右半肝吧,女兒可能夠用,但母親餘留下的肝臟體積不足;給女兒捐較少的左半肝吧,母親保留肝臟夠大,自身安全係數高,但供給女兒的肝臟明顯不足。除了這個技術層面的問題,我知道她還有一個困難……"錢不夠"。12萬元,即使做親體移植,無論怎麼省也不會夠的。

之後的幾天,我看到,爲了節省每一分錢用來治病,他們母女在一起只喫饅頭鹹菜。而且,她的母親已經50多歲,嚴格來說已經不太適合做捐肝者了,但是爲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全然不顧身體的孱弱,一心捐肝救女。

我和我的同事深深被這種偉大的、母性的光輝感動,我們科室爲她發起了水滴籌,不知是她還是我們感動了上天,感動了好心人,我的一個同期住院的患者家屬是企業家,聽完這個感人的故事後,一人捐助了10萬元,有了這個錢加上水滴籌的數萬元,可能會緩解很多。

由於她母親肝臟體積偏小,倫理委員會最終沒有批准她成爲捐肝者的申請,親體移植的大門被關上了。無奈,我又去央求長期與我們技術合作的河北省三院肝移植主任,能否在合適條件下有多餘部分肝臟分享給這個姑娘呢?

終於,上天眷顧了這個女孩子,一天,河北三院主任告訴我:"段主任,您讓這個姑娘準備過來住院吧,近期有一個兒童需要移植,供者體積較大,這姑娘和孩子可以共享一個肝臟,費用我們儘可能減免"。

"主任,萬分感謝!你們積德行善,必有福報!"我回復他們。

這一次,幸運之神真的親吻了這個姑娘,她在那裏順利地獲得了一個成年男子一半的肝臟移植入體內,順利恢復並康復出院。那天,她發給我一個術後的照片,臉上的黃疸已經完全消退了,我隨手翻出了她術前躺在病牀上、她母親坐在牀邊的一張照片,她的母親年過半百,滿目滄桑,她已給孩子一次生命,卻冒風險再給第二次,我看着照片,不禁眼眶發溼。我的央求,救一條命,值了!

我的父親有一次對我說:"你們幾個孩子很孝順"。

我說:"那不是應該的嗎?父母養育孩子,子女孝順雙親"。

他搖搖頭說:"不是的,父母對子女是天性,子女對父母是人性"。

那一刻,我彷彿理解了,爲什麼我們出生後喊出的第一聲是"媽媽",那是孩子的天性,是對溫暖的依賴與渴望;那也是母親的天性,要給予她的骨肉最深的保護。母親的血流淌在我們的身體裏,永遠揮之不去。

在我們有生之年,無論我們多大,多有建樹,在她眼裏我們都是孩子,都需要她的保護。

靜謐的夜晚,殘月,寒風,我獨坐在辦公桌前,想起我的好友、軍旅作家劉聲東老師的一首長詩《寫給媽媽》:苦日子過完了/媽媽卻老了/好日子開始了/媽媽卻走了/這就是我苦命的媽媽/媽媽健在時/我遠遊了/我回來時/媽媽卻遠走了/這就是你不孝的兒子......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文章轉自:三甲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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