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年底發佈的“豆瓣2020年度電影榜單”與不久前的“時光網華語十佳”榜單中,香港電影《金都》均入選了年度十佳華語電影。

這部由青年女導演黃綺琳自編自導的首部劇情長片,始終秉持了冷靜、剋制、中立的姿態,通過啓發性的劇本筆觸,真實細膩的視聽語言,詼諧有趣的粵語對白,舉重若輕的敘事風格與留白式結尾的創意構思,以女性視野看世界。

影片鏡頭跟隨着鄧麗欣飾演的女主角張莉芳那時而輕盈,時而慌亂,時而侷促,時而又漫無目的的腳步,在點滴細節中捕捉着香港的城市脈動、生活韻律與社會百態,冷靜而抽離地審視着社會、家庭、婚姻、獨立與自由之間的關係。

《金都》曾於去年的第14屆亞洲電影大獎上獲得最佳新導演提名;並於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榮獲“最佳編劇”等八項提名,最終摘得“新晉導演”與“最佳原創電影音樂”兩項大獎。

李安爲黃綺琳頒獎

在去年年初由國內專業影評人舉辦的第五屆“迷影精神賞”中,《金都》獲得了“迷影選擇榮譽”。

評委會給予了影片如下評價:“《金都》從一個很小的切口進入,呈現一個普通的年輕女性的生活境況與心理世界,但是當感受得到省視,自由成爲議題,個體生活與電影的意義都得以浮現。這種浮現在一種清新而有幽默感的調性中進行,細膩、貼切、恰如其分。在制度的縫隙與人生的困境中,給出更多自覺性與開放性的可能,同時也帶來共鳴與啓發。無論從女性電影還是香港電影的角度看,都是輕盈而自洽的,不落俗套的。”

黃綺琳接受“迷影選擇榮譽”表彰

作爲2018年第四屆“FFFI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大專組優勝者(注:“FFFI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由香港電影發展基金創意香港和香港電影發展局主辦,於每年3月期間公開接受報名,劃分爲“大專組”及“專業組”,“大專組”需要專上學院推薦,“專業組”則需經電影專業協會或機構推薦。《一念無明》、《點五步》、《淪落人》等影片都由此計劃獲得項目資金。),《金都》還未開拍便受到了較高關注。

最終,在325萬港幣的有限拍攝成本下,劇組在18個工作日之內便完成了影片的拍攝,新人導演黃綺琳與從影近20年的鄧麗欣、初登大銀幕的舞臺劇演員朱柏康、金像獎影后鮑起靜等一衆優秀電影人一起,爲觀衆獻上了這部2020年最令人驚喜的華語佳作之一。

《金都》將背景設置在了黃綺琳成長的香港“太子區”。生活在房價超高而擁擠不堪的城市中,人們生活負荷過重而疲於奔命,不甘現狀卻又無力掙脫。

在《金都》中,身份認同與代際衝突等社會問題在冷靜、客觀、平實的鏡頭記錄下一覽無餘;而芸芸衆生間的情感互動,則爲這片地狹人稠的土地帶去了反思、生機與溫度。

《金都》海報

本片之所以引發觀衆的共情與熱議,就在於影片通過平民化的視角與強烈的生活氣息,勾畫出香港社會和港人的真實面貌。

本片讓我們看到了女性各個階段的生存困境,也讓我們預見了女性將要經歷的艱辛與不易,從家庭、生活的牢籠進入到婚姻的牢籠,唯一的區別只是籠子的材質與大小,讓觀者的共情更加清晰通透而感同身受。

一紙婚約、婚期習俗、人情世故等等,千頭萬緒的瑣碎令人身心俱疲,年輕人本是婚禮的主角,反倒像“爲了面子而表演”的玩偶。終於,不堪重負即將窒息的阿芳關閉了通訊網絡,就像當年離家出走一樣,又一次放飛自己逃離現實,去找尋自由與遠方。

只是喘口氣之後的阿芳,真的能找到出口嗎,她的未來又將何去何從?當局者迷,旁觀者也迷。

正如影片海報上的“囍”是四個“苦”字一般,《金都》彷彿是一部拍給青年男女的“婚前警示錄”。

當諸多影片都着力於刻畫愛情的甜蜜與追求愛情的過程時,《金都》卻對準了由愛情向婚姻的過渡。通過莉芳與Edward婚前計劃的一波三折,以及莉芳的種種內心糾結,影片告訴觀衆:婚姻絕不僅僅是簡單的一張白紙黑字的合約,它涉及到家庭、責任、經濟條件、成長背景、個人追求等等雙方生活的方方面面。

談及《金都》整體的影像風格,以及片中多處用到的手持鏡頭,黃琦琳表示是希望有自然的感覺:能夠準確地表達即時感、臨場感,來展現金都商場的工作空間與狹小的居家環境,比如牀頭對話時的紅紫光,其實都是來自於生活化的觀察。

談及在這部處女作裏一些意象以及佈景,黃琦琳喜悅地分享了她的迷影情結。

從貼滿家中的各種電影海報,再到Edward如廁時手捧的《電影詩學》,暗喻了從英國學電影歸來的Edward對電影的喜愛,可惜現實中成爲了婚攝的他卻離理想愈來愈遠,對於被“眼前的苟且”所困的他,《電影詩學》與《向日葵》也只能成爲了內心向往的“詩和遠方”。

片中還有個很巧妙的隱喻,靈感來源於黃琦琳的真實經歷(“那隻龜我現在還養着”)。

影片的開頭有一隻肚皮朝天,掙扎着想要翻身的烏龜。若有所思的莉芳盯着那隻龜看了許久,卻被店家“強買強賣”了另一隻。簡短的開頭巧妙點出了莉芳的性格——有想法(用善於發現的眼光捕捉到了烏龜翻身的瞬間),但慣於妥協(勉強接受了被老闆強行賣出的那隻龜)。

而從一段假婚姻走進另一段真實婚姻的張莉芳,就彷彿是那隻被動翻身的烏龜般,看似得到了“解救”,找到了“歸宿”,但生存環境只是從店鋪的大魚缸變成了家中的小魚缸,不僅並未得到更多的自由,生活空間反而愈加逼仄,始終被困在迷茫彷徨的精神迷宮中。

渴望翻身的烏龜

《四個春天》有一句非常打動人心的臺詞:“試着原諒人生的平凡,輕輕把疲憊的世界放下。”黃綺琳的《金都》,雖然也在奮力想打開女性世界的社會枷鎖,卻在最後呈現之際,舉重若輕緩緩放下,飽含了導演獻給女性的深情、期許與溫柔。

談到了《金都》創作的初衷,黃綺琳直言:“我覺得結婚是件很蠢的事。甚至抱着想拍一部‘大家看完都想離婚的電影’的心態去寫劇本。”於是,她將影片的故事發生地定位在了著名的“金都商場”——這裏被許多港人視爲“籌備婚禮的第一站”,是一個以婚慶服務爲主題的購物中心。

女主角張莉芳(鄧麗欣飾)在金都的婚紗出租店工作,與男主角殷俊榮( Edward,朱柏康飾)拍拖多年。正當兩人決定走向婚姻之際,莉芳的陳年往事也被牽扯而出:原來她曾與一名叫“楊樹偉”(金楷傑飾)的大陸男“假結婚”。

循着一紙“尋人啓事”,“失聯”十年之久的楊樹偉突然現身,讓原本就千頭萬緒,心力交瘁的張莉芳更加心煩意亂。在與“僞婚夫離婚”和“未婚夫結婚”的糾葛過程中,莉芳不禁開始思考婚姻的意義,在經歷人生的困境後重尋真實的自我。

作爲曾創作出飽受讚譽的都市愛情生活劇《瑪嘉烈與大衛系列-綠豆》(2016)及愛情懸疑劇《嘆息橋》(2020)這樣近年來堪稱精品港劇的編劇,在自己的導演處女作《金都》中,黃綺琳依舊將巧思融入字裏行間。

例如英文片名“My Prince Edward”一語多關,在指代地名“太子”區(注:1922年,英國王儲愛德華王子到訪香港,參觀了該區一條主要道路,其後被命名爲太子道,1979年香港地鐵在此處設有一站,命名爲“太子”,港人便約定俗成而漸漸習慣稱呼該地爲“太子”)的同時,亦在“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愛德華八世與影片男主角Edward之間形成了巧妙對照,歷史與現代,浪漫與現實相互交織。

針對有些觀衆質疑影片“沒有愛情與浪漫,有點冷”,黃綺琳自己也坦言,“我甚至覺得電影很灰。”其實,《金都》中也有愛,只是更加含蓄:阿芳起初費盡周章離婚爲了跟 Edward 結婚,那是一種愛;Edward 不時表現出對阿芳的呵護,包容,體貼(冒雨去買龜),害怕失去,也可以算是一種愛;至於楊樹偉最後寧肯放棄環遊世界的夢想,擔負起了家庭的責任,貌似是一種無奈,但或許也是責任與愛的驅使。

《金都》中最被大家所津津樂道,也是最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對白,黑色幽默與冷笑話,可謂是妙語連珠,金句頻出。既有趣,又充滿了生活的智慧,時而詼諧,時而戲謔;時而含蓄,時而直白。而一衆演員臺詞語言功力的加持,使得本片不僅接地氣,更具煙火氣,令人耳目一新。

在回答“導演在臺詞上是如何打磨”的好奇時,黃綺琳表示,她想盡量做到生活化,即是讓角色講出所謂的“人話”。談及過去的多重創作身份(既出過小說散文,也寫過影評劇評,多次擔綱編劇,還曾一度擔任填詞人等),以及如何看待這些身份之間的轉換,黃綺琳回應道,“電影導演”應該是最需要綜合能力的一個創作身份,以往寫作、填詞、辦影展的經驗統統都能應用在拍電影上。

《金都》的大獲成功,與幾位主演的傾情出演和深度刻畫密不可分。首度執起導筒的黃綺琳,將《嘆息橋》劇本中對於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入描摹延續到了《金都》,通過不同角色的視角,一點點拼湊出故事的原本樣貌,令觀衆以客觀視點準確推測故事走向的同時,亦能夠在不同的人物身上反觀自身。

圍繞到底婚姻是自由還是不自由?影片通過張莉芳、Edward、楊樹偉三位主角的生活狀態,巧妙捕捉並勾勒出了當代青年最真實的生活面貌與人生困境。

《金都》的人設非常有意思:女主阿芳是一個典型的,在原生家庭中沒人疼、無人愛、更不可能有人替做主的孩子,由此造就了阿芳慣於妥協的討好型人格。

阿芳的家庭成員在片中也只出現了一個:很多年對女兒都不聞不問,徹底缺席女兒的成長,只聞其聲未見其人,電話連線時都在如火如荼地打麻將,連親生女兒“兩年後的婚禮”都要責怪通知太早,根本無暇顧及女兒感受的父親。

慣於妥協的阿芳

談及邀請鄧麗欣飾演女主角,黃綺琳表示,在當下的華語影視作品中,三十多歲的女演員並不多見了,她渴望給予這一年齡層的女演員更大的發揮空間。

另一方面,鄧麗欣與自己都是80後,同樣都是出身小資家庭 的香港在地人,因此詮釋阿芳這個角色也很有說服力。最終,從影18年的鄧麗欣與拍攝18天的黃綺琳,兩位80後女性一起,聯袂爲觀衆們獻上了《金都》這部年度華語佳作。

而男主Edward的家庭,穿梭始終的也只有一位事無鉅細,大包大攬,甘心被啃老(付首付),無視阿芳存在(阿芳關於購買“新婚房”的話題都不接,還自作主張“放生”了阿芳養的龜),遇事從不知會更不會徵求“準兒媳”意見,隨心所欲進出小兩口的住處,甚至與兒子銀行卡都要綁定的“事必躬親”的母親。

於是Edward就像幼稚霸道的孩子,自私任性而自以爲是,除了按部就班的上班,就是打電玩,或隨時隨地監控阿芳的一舉一動。“兩耳不聞窗外事”的Edward,對於其他的一切,都是“我媽說……”。

行爲誇張卻也真實的Edward

黃綺琳曾表示,面對前輩們“愛情片的男主角,應該找一個長相帥氣並知名的演員來演”的建議,她認爲Edward這樣一位表現比較誇張的男主,正好適合雖未主演過電影,卻擁有豐富舞臺劇表演經驗的朱柏康飾演。正是憑藉着對於Edward出神入化的刻畫,初登大銀幕的朱柏康最終一鳴驚人,入圍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

本片有一點難能可貴的是,黃綺琳摒棄了許多港人對內地人的偏見,鏡頭下的楊樹偉樂觀積極、熱情外向、敢作敢當、果斷執着、雷厲風行。

面對許多人“討好內地人”的質疑,黃綺琳則回應:畢竟時移世易,內地香港兩地交流頻繁,“他者”比二十年前沒有那麼極端和誇張,那倒不如在生活裏找尋創作的養份。這一點,或許與她讀書期間,與許多內地同學的交往與相處不無關係。她曾表示,許多內地同學都充滿理想且目標遠大,還懂得很多香港同學不知道的理論。

最終,始終追求“詩和遠方”,口口聲聲說“結婚後更不自由”的楊樹偉,在兩難的抉擇前,選擇了迴歸家庭而放棄了堅持十年的“自由夢”。他的行李箱中裝着的不再是環遊世界的遠大夢想,而是一罐罐奶粉;放下遠去的行囊,他的肩上扛起的是一名父親與丈夫的家庭責任。

影片的最後,當阿芳終於一鍵下單買下了心儀的意大利進口餐桌後,關閉網絡通訊,那一刻的她終於找到了自己曾經所向往的“自由”。

但短暫的遠行後,她將去往哪裏,這張意大利餐桌又將被擺放在哪裏呢?正如她少女時代的離家,阿芳衝破圍城,再次迴歸後,迎來的會否又是一個圍城?影片並未給出明確的答案。

獨自一人喫麪的莉芳

“不結婚就有自由了嗎?”“就算有了自由又怎樣呢?有了自由,你就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嗎?”

影片藉由楊樹偉的兩句反問,思索着婚姻與自由的意義。在黃綺琳看來,《金都》最有趣的地方在於,連她自己對於結局也沒有明確的答案。她將選擇權交到了觀衆手中。因爲,她相信,經歷過坎坷與挫折的人生,必定未來可期。

不久前,筆者專訪了《金都》導演黃綺琳,從創作背景,婚姻與自由,香港的社會環境,從影的心路歷程,以及劇作手法等角度,進行了深入解讀。因篇幅所限,以下爲採訪部分節錄。

在您心中,“金都”這個地方是怎樣的存在?爲什麼會想到拍一部關於“金都”的電影呢?

我小時候經過金都商場,見到玻璃櫥窗內漂亮的婚紗裙,覺得那是一個浪漫的、令我對結婚有憧憬的地方。長大後跟隨結婚的親朋去光顧,覺得金都很方便,價廉物美,未必是浪漫,但很親民、很親切。我以前住在金都商場對面,覺得這商場很有故事,也對太子這個小區很有感覺,所以想拍一個關於金都、太子的電影。

導演黃綺琳 圖片來自影片官方Instagram

女主角鄧麗欣憑藉《金都》獲得了金像獎影后的提名,而男主角——舞臺劇演員朱柏康首次主演電影就獲得了許多讚譽。在您眼中,他們是怎樣的兩位演員呢?當初爲何選擇了他們兩位來飾演男女主角呢?

他們兩個都是很有經驗、很有質感的演員。雖然我先前未與兩位合作過,但我看他們以前的作品,比如Stephy(即鄧麗欣)在《破事兒》——“大頭阿慧”單元的演出及《藍天白雲》;朱栢康在鮮浪潮短片《殺手奏鳴曲》、音樂錄像《演員的自我修養》的演出,覺得他們很契合我劇本中的角色,而且也能夠爲電影營造出比較生活化的風格,所以決定邀請他們演出。

《金都》是您的導演處女作。您在拍攝的過程中是怎樣的心理狀態呢?拍攝期間最大的挑戰在於哪裏?

我的性格跟張莉芳一樣,有想法但慣於妥協,長期缺乏自信,絕對不是一個強勢的導演。拍攝期間除了要應付趕急的拍攝進度外,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在各樣環境限制中堅持自己的想法,並跟不同的部門做有效的溝通。

您的導演處女作就獲得了多項金像獎提名,還有亞洲電影大獎最佳新導演提名。在您看來,這樣的高起點意味着什麼呢?您會覺得有一些壓力嗎?

我由《金都》獲選“首部劇情電影計劃”開始,就不斷否定自己,當然也有一些來自外界的聲音,比如說對劇本內容,或是對我能否勝任導演的質疑。電影上映後,儘管得到一些好評及獎項,但我還是戰戰兢兢。

最近我看到一本叫《冒牌者症候羣》的書,“冒牌者症候羣”這個心理現象長期在我身上發生着。所以如果說《金都》是“高起點”,我其實不太認同,我覺得《金都》有太大的進步空間了,很後悔沒有把電影拍得更好。

因爲我是一個很悲觀的人,我的壓力不是來自於獎項,而是來自於網上任何不知名人士的每一句負評,和自己覺得自己沒有盡力的每一個細節,唯有繼續努力學習電影,下次努力再做好一點。

首部劇情電影計劃

《金都》中,您關注了人口的流動問題,而根據您曾經的採訪,您未來的創作中還計劃關注從香港移居到日本的移民。您爲何會對“人口的流動”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因爲我在香港出生、香港長大、讀書、工作,三十多年來一直留在香港。香港一直是一個有人“進進出出”的港口,身邊有很多到外國讀書的朋友、移民後迴流的朋友,或是從外地來港的人。對於我來說“流動”很浪漫,也是一件我從來未體驗過的事。

《金都》與陳健朗的《手卷煙》都是第四屆“FFFI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優勝者。能否請您簡要分享一下參加這一電影計劃的感受?

大家都對電影發展基金創意香港所舉辦的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出來的電影評價很高,這個計劃扶植了很多新導演。我覺得這計劃非常好,雖然我們那屆只得三百二十五萬的資金,但他們給予新導演很大的創作自由,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令新導演可以由創作到製作到宣傳及發行都能完整地體驗、學習。現在計劃更提高了資助金額及增加了名額,相信能大大幫助香港的新導演。

在《嘆息橋》中展現精彩演技的陳健朗,在《金都》中客串了一把“售樓小哥”

從“養龜與否”到“結婚與否”,女主角張莉芳的人生中好像總是面臨很多選擇以及她在種種選擇下的糾結。請問生活中的您也是一個常常因爲選擇而糾結和焦慮的人嗎?

我的性格跟張莉芳一樣,慣於妥協但又心有不甘,反而我們在面對選擇時,不是糾結和焦慮,我們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不想怎樣”,但又不好意思或不敢反抗地接受現實,“只能是這樣”。

您是如何看待華人社會中將婚姻視爲“終身大事”的現象?根據您的觀察和體會,您覺得香港社會中,男性和女性對於婚姻的看法有哪些異同呢?

婚姻是終身大事,因爲婚姻是“傳宗接代”的入口。當生育與婚姻漸漸脫勾,這個現象也可能漸漸改變。我在《金都》的創作過程中瞭解到身邊的人對婚姻的看法,發現其實看法的異同未必跟性別有絕對的關係,但女性可能因爲生育有“時限”,所以有“急於結婚”的趨勢。

您又是如何理解片中所聚焦的主題——“自由”與“婚姻”之間的關係呢?

一開始把“自由”跟“婚姻”扣連,是因爲從小就聽到有人把“結婚進行曲”的第一句寫入了粵語歌詞“成個老襯從此被困”(注:成個老襯從此被困,“老襯”在粵語中有“親家”之意),結婚似乎就像跟另一個人困在同一個缸內,變成“老襯”。我想把這個扣連做一個反覆的辯證:結婚就失去自由的話,不結婚就有自由了嗎?結婚與自由有關係嗎?什麼是自由?

除《金都》外,我也非常喜歡您編劇的電視劇《嘆息橋》,劇中的許多細節都非常真實動人,尤其是Joyce的父親總是喚她爲“靚女”,聽說是取材自您與父親的真實生活經歷。在您看來,影視作品與創作者的生活經歷之間有着怎樣的關係呢?

影視作品與創作者的生活很難完全分割,作者總會無意識或有意識地把自己的經歷放進作品。還有一點可能有點怪異或滑稽,不太好意思說出來:可能因爲我怕死,創作可以保存我某部分的生命,讓現實中會消逝的東西在影視世界長存。

《嘆息橋》的每一集都會選擇一個不同的角色視角,手法非常新穎。這樣的劇作安排能夠讓觀衆意識到,原來不同人物對於同一事件的理解會是截然不同的,從而嘗試以不同視角去理解這部劇。您當初爲何會想到這樣的創作手法呢?

這個概念是我跟《嘆息橋》的導演二五想出來的,因爲我們發現大家在討論同一個人物或事件(尤其是愛情經歷)時,總是可以有多於一個版本,正如我們那時候說起意大利的嘆息橋,二五說他記得是一個愛情故事的典故,但我記得是有關死囚的一個悲劇故事,所以就決定用這個手法。

您本科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生物系,碩士畢業於浸會大學電影學院。是什麼力量推動着本是學習生物的您,走上了電影創作的道路呢?

其實我自幼就對寫作、創作很有興趣,高中時開始寫小說及歌詞,也有用家用的錄像機拍攝短片,但因爲我性格太“張莉芳”,不敢反抗主流,於是隨波逐流地選了成績好的學生應該讀的理科,選擇比較有名的大學。到了大學見識到很多根據自己興趣追求理想職業的同學,才誠實地面對自己。

我不久前採訪了關錦鵬導演。在講到香港電影的未來時,關導特別提到了“薪火相傳計劃”,這一計劃將資助12部電影,邀請資深電影人作爲監製,扶持新晉導演,您是這12位優秀的新晉導演之一。您將要與哪位電影人合作呢?對於香港電影的未來,您有着怎樣的暢想?

這是香港電影發展基金的新計劃,我將與張婉婷及羅啓銳導演他們合作,非常榮幸。我期待香港電影未來可以百花齊放,大家用自己的方法、風格多拍一些獨立的低成本、高質素、機動性強的電影。

黃綺琳與鄧麗欣 圖片來自影片官方Instagram

“百花齊放”,這是黃綺琳對於華語電影未來的期許。或許,“首部劇情電影計劃”與“薪火相傳計劃”等青年電影人扶持項目,也能夠給予內地電影行業一定的啓發、借鑑與參考意義。

近幾年來,在華語電影的銀幕上,已有越來越多的青年創作者們,將他們的熱血、勇氣與人文關懷付諸於影像實踐,用深刻又充滿溫度的作品共同推進華語電影向着多元而包容的方向邁進。

我們有理由相信,在華語電影通往明天的道路上,定會有越來越多的驚喜佳作不斷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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