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評

新年將至,感覺除了網購些年貨,除了去超市買些糖果糕點,除了去酒店預定一桌年夜飯,

而小時候關於年的記憶總是那般滋味甜蜜而令我早早期盼。兒時的年味總是與喫相關。品嚐着面前種類繁多的糖果糕點,麻木的味覺已經感覺不到想象中的香甜,卻勾起那遙遠的回憶,越發懷念起兒時的年味來。那搖曳在心梗上的記憶,那跳躍在我貪婪舌尖上的回味,那些久遠的畫面鮮活如影像般在眼前浮現,而這一切與年相關的味覺與視覺的記憶總是與母親相關連的。  

  記憶中,好像一喫罷“臘八飯”,母親便會爲了“年”忙得不可開交。首先是拆洗家中所有的被褥,髒不髒統統會被洗得乾乾淨淨。晴好的日子裏,家家戶戶的繩子上晾滿各色的牀單、被裏被面,鮮鮮亮亮地在風中擺動,家家戶戶彷彿都成了彩旗飄飄的聯合國總部。因爲新正月裏是絕不能拆洗被褥的,因爲被子的“被”和背運的“背”諧音,爲討個好彩頭,絕對不允許因此觸了一年的黴頭。  

  被子洗完縫好,母親便會抽時間“攢”糖了。記不清那時候是因爲沒錢買,還是有錢也沒地買去,早早地母親就準備好了好幾個品種,充足的份量,等待新正月來拜年的客人喫。  

她先會把花生炒熟,用簸箕簸去紅衣後,打碎,然後把白芝麻炒香備用。那個年月裏,油的珍貴是不必說的,年關用油必是攢了整整一年的,甚至會用上最廉價的“棉籽油”。看母親把油倒進鍋裏,加入白砂糖熬糖漿,花生糖、芝麻糖酥脆的關鍵就是熬糖。剛開始時鍋裏翻起大量的小白泡。我看見母親將柴火的火調小,看糖液不停地翻出小泡泡,越來越濃稠。這期間母親會不時用一根筷子沾下糖液,對着窗子觀看成色,待筷子上的糖液可以拉出長絲時,母親會將筷子沾入冷水中,嘗一嘗糖是否變脆不粘牙,而這個環節是我最期待的,我總是心急火燎地等着喫母親拉出來的“糖條”。  

  我知道當母親微笑着把纏着糖條的竹筷交給我喫時,那鍋糖已經熬好,此時熬好的才只是白糖。我嚼着,脆脆的,一點也不不粘牙。此時糖溶化已變成焦糖色,母親快速加入麥芽糖,那潔白的大塊麥芽糖放入後,會馬上咕嘟嘟地冒起大泡泡來。母親聚精會神地攪拌着,待均勻後倒入花生仁和炒香過的芝麻翻攪均勻,藉助鏟子和勺子稍稍攪拌,待稍稍冷卻不燙手的時候將花生芝麻糖移入方形的盒子裏,壓嚴實。稍涼後就可以切塊了.  

  遇到更困難的年月,也是難不倒母親的,在沒有糖,也沒有芝麻、花生的年關,母親便會煮熟一鍋紅薯,切成寬寬大大的紅薯條,曬半乾,然後給我們炸出韌性十足的“紅薯牛軋”。那一咬一甩頭的滋味是妙不可言的。趁着油鍋,母親還會切幾個土豆,將土豆條在雪地裏稍稍凍一凍,便可以讓我們喫到酥脆的“膨化食品”了。  

一份簡單而廉價的快樂,就這樣被勤勞而智慧的母親拍實,那份噴香的甜蜜至今縈繞腦際。串聯着我兒時關於年的點點滴滴!  

  童年記憶裏,無論如何貧窮,即使沒有新衣服,沒有辮梢那兩條鮮紅的綢帶,一雙繡花鞋是斷斷不會少的。早早地母親便依照我腳的長速剪好鞋樣,做好了吊在高處,等待大年初一那天才給我穿上。沒事時我總是昂起頭,看着鞋面上那幾朵鮮紅的刺繡梅花,盼望新年趕快到來。  

  無論怎樣貧困,即使斷了米,斷了油,年饃也是一定要蒸的。  

  在我的眼裏,年饃早已被母親賦予不同尋常的含義。  

  面發得好不好,常常會被作爲次年一整年運氣的占卜。母親發麪的過程總是極其虔誠而小心的。而在做年饃的這一天,是斷斷不可說不吉利的話的,即使童言無忌,被百般寵愛的我也是不允許的。 

看着白白胖胖的大饃饃的面劑子被整齊排好,便到了我最期待的時候了。此時母親早已將“點紅”的一系列工具準備好了,而我白皙的小臉,舒朗的眉間就將被點上第一點紅,那是母親用竹筷沾上“饃紅”那輕輕的一按。

  大多數人家的年饃上,只是一個單調的紅點。而我的母親總會以她的智慧和才思給我家的年饃畫上了變化無窮的印記和我滿滿的驕傲。  

  五根竹筷用線緊緊紮起,便成了一朵朵盛開的紅梅,綻放在潔白如玉的年饃上。而一顆邊角整齊的“八角大料”,則如朵朵盛開的線描意象花,還有胡蘿蔔刻成的復瓣桃花,如同一方印章。每當這方胡蘿蔔的印章不用時,總會被我叼在嘴裏,越嚼越短。母親發現時總是會高高揚起她沾滿白麪的巴掌卻總會輕輕地落下,象徵性地拍在我的小臉上。母親以這些不同的“點紅”來給年饃不同的餡料做標記,“梅花”的糖饃、“八角花”的豆沙饃、“桃花”的紅棗饃。而滿身漂亮皺褶的菜包子是無需再點花朵的,母親便會用一根竹筷,一一點上個“美眉俏”,如我一般。那些白白的,溫潤的饅頭,趁着熱氣被母親點上的那一點紅,水汽氤氳中看上去,是那樣的跳,那樣的俏,那怦然心動的感覺真的無法言表。 

忙碌中的母親怕我亂跑,總會安排我坐在竈膛前燒火,而燒火對於我來說只是象徵性的。其實蒸饃燒的都是“硬柴”,是父親專門爲蒸年饃早已鋸好的等粗等長的幹樹斷,早已被母親在竈膛裏燃旺,我只需坐在竈膛前等待饃饃熟透。聞着混合着柴草香味的饃香在蒸汽中迴旋,竈膛的火映紅了我點着“美眉俏”的小臉,偶爾有柴倒了下來,我只需往裏面輕輕推一把。  

  而第一鍋饃鍋水在母親的眼裏,也是極神聖的,趁着熱氣,被母親虔誠地澆在家的四面,母親嘴裏唸唸有詞,祈禱次年的吉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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