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无据,兵压王口

咸丰三年十二月底(1854年1月),北伐的太平军在驻守独流、静海等处后,时值寒冬,迟迟等不来援军,面对清廷大军靡集,不得不自静海分兵向西南进入大城县境内(今河北省廊坊市大城县)。这次退兵大致是沿着子牙河逐步南撤的。到咸丰四年正月初八(1854年2月5日),太平军北伐部队完全撤离静海、独流一带。

太平军的这次军事调整属实有些意外,当时太平军一直是处在一种防守的状态,活动区域受限,而外围的清军却是不断增防四周,形成合围之势。在兵源、补给得不到持续有力保障的情况下,无异于画地为牢。

在太平军援军迟久未至之时,林凤祥、李开芳或许对局势的发展有些焦虑不安,也有可能是未雨筹谋,早做准备,不时派出人马前往北京方向进行探查情况。而清政府临时在京城以及周边地区成立的京城巡防处,就负责强化治安,审理叛逆案件,俘获了不少太平军将士,甚至还有女太平军战士。根据清政府《京城巡防处奏审录王二格供词折》《文瑞、乌尔棍泰奏审录杨长儿供词折》等资料记载,太平军曾在咸丰三年十二月上旬时,派出人马到固安、通县等地探听清廷军事部署情况。

到了咸丰四年正月初(即1854年1月),太平军开始主动出击,第一选择地点是静海正西的王家口以西(今天津市静海区王口镇,清代属大城县),梁头镇附近。根据当时清军僧格林沁、胜保所部的手下将领多份奏报,在咸丰三年(1854年1月27日至1月30日)十二月二十九至正月初二,太平军曾多次组织三、四千人规模的军事行动,由静海向西,以图在王家口东部的村镇撕破清军防线。其中,夺取清军经文岱驻防的于家庄(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于家村),庆祺驻防的孙家庄(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孙庄子村)、梁头村(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东河头(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东河头村),德坤、邱联恩驻防的李庄子(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李庄子村)以及贾口(天津市静海区梁头镇东、西贾口村)等地。这些村落均位于今天的静海区梁头镇境内,北连独流镇,由北向南一字排开,绵延近十公里的战线。

太平军在静海以西与清军对峙地图

此时,清军虽不能完全判定太平军会由此突破西进王家口,但胜保还是有所防备,他在咸丰四年正月初四(1854年2月1日)向咸丰皇帝奏报称:“查王家口为西路要隘,其地四通八达,西可至文安、任丘,西南可至大城,南可至青县,北可至雄县。人烟稠密,积粮甚多。贼觊觎已久,设有疏虞,贼焰复张,剿办更须时日”。于是,在咸丰皇帝的再三催促下,直到太平军全面南撤的前三天(咸丰四年正月初六,即1854年2月3日),此前一直不肯推进的僧格林沁才率一千骑兵至静海西面的王家口,胜保则命此前在王家口的瑞昌部属的人马移兵子牙镇,他本人则在东北方向的良王庄,觊觎进兵独流。

为什么咸丰皇帝后来如此重视王家口方向,说明清廷可能判断出了太平军西进突围的意图。在苏双碧的《论太平军北伐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有一章节提到太平军在静海、独流期间,一直在为援军会师后进攻北京做着准备。在攻打天津受阻后才改变战略方向,在其引述的《僧格林沁咨呈审录王自发供词文》中,被俘的太平军北伐队伍战士王自发在供词里提到“现在众头目商议,天津既不能破,意攻扑王家口后直奔保定,仍要北犯。”

《畿辅通志》记载,“僧格林沁于初六日抵王家口,初九日静海等处逆匪全股扑至,因见我兵有备,遂向西南逃窜。”

显然,清军在王家口加强了兵力部署,这使得太平军在受到阻击后行动计划又发生了变化,开始折向西南方向。

遇挫南返,无心恋战

清军方面,自太平军北上以来,胜保原本一直是冲锋在先,后来接替讷尔经额担任钦差大臣办理直隶省军务,节制各军统筹进剿,担任前路。在太平军进逼深州后,咸丰皇帝又命御前大臣、科尔沁札萨克多尔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专为“屏蔽京师”,会同胜保进剿,担任后路。二人各有所重,但关系不睦。但从太平军开始撤退后,僧格林沁反而担任了突前追剿队伍。

《大城县志》记载“四年正月初九日,粤贼南窜,沿河一带多被蹂躏。”这里的河就是指子牙河。这时,僧格林沁是“帅师追剿”,身处东北方向的清军统帅胜保本人却落在了后面,而后他又西趋。

《畿辅通志》中记载,僧格林沁部是战绩赫赫,太平军在进入大城县境后,他连日督兵跟踪进击,“自子牙镇至张家庄六十余里,贼尸枕藉,约毙长发贼千余名,生擒一百七十余名。”此后更是“飞饬追兵前进”。可见,这时的僧格林沁从大城县就与太平军北伐队伍交上了火,并采取了残酷的杀戮政策。与此前在河南、山西、直隶时相比,清军从只敢尾随不敢进攻转变成了强追,这也是双方战略优势转变的一种反映。

太平军静海南撤束城路线图

在咸丰四年正月十五日(1854年2月12日),文瑞在呈报给绵愉的呈文中称,僧格林沁于“初九日(2月6日)誓师出队,往前追逐,贼匪披靡,并无斗志,尽力追杀无数,天明至白洋桥。此百余里,贼尸遍野,可称大胜”。

这时的僧格林沁的士气正旺,而太平军是无心恋战。撤退中,太平军沿途抛弃衣物等辎重,以利速退。《清通鉴》中记载,太平军途中“兵士脚多冻裂,伤亡颇众”。

但不能忽视的是,太平军开始南撤后虽然有大幅减员,但还不至于完全溃败。在苏双碧的《论太平军北伐的战略问题》一文中,他认为“1853年10月北伐军到天津附近的静海、独流时,大约有四万人左右”。也就是说,与僧格林沁的一千名骑兵交战的仅仅是落后的太平军后队。根据僧格林沁在正月二十日的奏报,他在沿途之上剿灭太平军两千余人,当然这只是战斗减员的粗略统计,还不包括掉队、逃跑之人,太平军的实际减员数量肯定大于此数,但应该不至于伤了元气。

根据《大城县志》(光绪)中的记载,太平军南撤后,县内富豪乡绅曾刘庆藜、赵象峰、刘彬、邓天一、杨凤墀等,也曾率领团练乡勇狙击太平军,并为尾随追击的僧格林沁部提供粮饷。如刘庆藜,书中记载“僧亲王围贼于束城镇,公率勇送草料数十车,亲王大悦。”而赵象峰自“咸丰三年冬……公鸠集乡邻,出粟出金,同心团练,以卫闾阎,民皆安堵无恐。次年正月……公又捐金若干以助兵饷。”邓天一在“咸丰四年正月初九日,粤逆林凤翔、李开芳等,由天津静海县溃围南窜,忠亲王帅师追之,至白洋桥,日已夕矣,辎重未至,大军皆饥,公亟出米六千余石赏军,忠亲王大悦,士饱马腾,遂杀贼无算。”

据守束城,战局转败

此后,数万太平军又由大城县留各庄(建国前原属河间)退至河间府束城(今河间市束城镇),及至咸丰四年正月初十(1854年2月7日),太平军前队占据了束城及其周围的马房、徘徊、高辛庄、管德庄、刘九村等5个村庄,这里距离静海已经有七、八十公里。

时值天气寒冷,冰雪塞途,伤亡颇多,太平天国北伐队伍的命运至此真正到了一个紧要关头。

在刘民山的《论北伐太平军束城之战》一文中,他分析认为太平军对北方冬季气候估计不足,因清军沿途追剿势头强劲,士兵掉队、死伤、逃亡现象严重,这使得太平军不得不暂时选择休整地点,到达束城时估计有两万人左右。林凤翔、李开芳之所以决定选择束城,是因其周围树木丛杂,村庄稠密,适合建造土垒木城。

看到太平军的颓势,一直尾随的清军推进速度也非常快,各路人马也开始向此地集中,对束城形成包围,清军开始掘壕挖沟,设置木栅、鹿角各种障碍,太平军则依靠营垒施枪放炮,杀退清军。

咸丰四年正月十三日(1854年2月10日),从独流到霸县(今天河北霸州市)到任丘(正月十二日到达)绕了个大圈子的胜保也南下赶来与僧格林沁会合。

据文瑞在呈报给绵愉的呈文(正月十五日)中所述“现在贼之向往,似不过保定、河间两路”,应该说这时的清军基本上判断出了太平军的意图。

清军绘制的太平军北伐部队束城被围图

其实在太平军整个北伐过程中,我们能够看出,太平军多是在运动战中取胜,而在阵地战中与清军交战,是很难占优的。而这时,在束城周围的清军与太平军的军事实力对比已经有所翻转,清军在数量和军事装备上已开始占上风。根据清廷的官方文件显示,先期运抵束城的大炮有三尊,后续还有火器陆续运到,并“密饬各营于二十六日齐队进攻”。

在清廷回复僧格林沁的谕旨中显示,他是正月二十六日(1854年2月23日)督兵先进攻束城村,结果是“逆匪坚匿不出,复折赴徘徊村会同胜保督兵进攻。达洪阿带领健锐、火器等营及古北口官兵、天津壮勇攻其西南,天津、固原官兵及四川、山东、河南练勇攻其东北”。此役中,达洪阿率军拆毁太平军的鹿角等障碍,太平军一度从村中杀出,而束城村方向,也有数千名太平军杀了出来,双方战成一片。外围天津、固原的清兵向太平军施放连环枪炮;瑞麟组织清兵用铜炮进行攻击;培成率马队从西面攻剿,步兵随后跟进;在束城北侧攻出的太平军,在桃园村附近被西凌阿所部清兵放劈山炮击溃;黑龙江、察哈尔马队由两翼进行截杀;另有进攻束城东北王村的太平军也被总兵孔广顺率部狙击。

不过,此役中太平军也取得一定胜利,击杀了清军火器营正参领恭讷春,在杜九村驻防的清军西安右翼副都统双成被太平军趁夜抄了营盘。

在次日(正月二十七日),太平军还从束城南下,进攻清军在尊祖庄的营盘,结果被清宫的吉林马步两队官兵以火枪击溃,又转向念祖村,又跟善禄带领的清军遭遇。

应当说,这一时期太平军的作战实力还是比较强的,在清军四面环攻、装备占优的情况下,仍然能固守束城各村,并不时与清军交火。双方虽各有伤亡,但毕竟这支太平军久经沙场,其后到正月二十九日、二月初一,太平军还曾多次组织人马袭击清军营盘,而僧格林沁则一心想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对太平军实行一网打尽,在迟迟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情况下,“开挖深壕以资围困”。

清政府上层对此也非常焦急,翻阅咸丰皇帝给大臣的谕旨中,经常可以看到“断不准再有延误”“焦急殊深”“朕心实深焦灼”等字眼。对于束城,咸丰皇帝认为:

“束城各村地方褊小,积谷无多,且闻贼匪所搭木垒半用树枝支架,必不能十分坚固,趁此进剿,自易歼除”。

在他给僧格林沁、胜保的谕旨中曾指出:

“且束城等村,与独流之可以负固久据者迥异,何以不能逼近贼垒?是否该贼又经筑有木城,该大臣等匿以不闻?即徘徊村贼营逆匪,于墙孔施放枪炮,该处墙垣,不过民间住户砖土矮墙,何至坚固若此,难以攻破?东西两路分兵叠进,该逆均得由束城分股接应,该大臣等所谓智取者何在?披阅详图,各营盘相距贼剿较远,且朕闻僧格林沁、胜保大营与贼营不近。”

虽然面对着是农村的土墙瓦房,但不管皇帝怎么下旨,无论是僧格林沁还是胜保,却还是迟迟打不破太平军的营垒。

在咸丰四年二月初四(1854年3月2日),在咸丰皇帝给僧格林沁的谕旨中显示,清廷已经掌握了驻守束城的太平军内部情况,“据现获奸细供称,贼因粮食将尽,有欲于数日内他窜之语”。不仅如此,对于这时的太平军,清军内部还一度讨论进剿计划,一是“设伏诱贼出剿,分股截杀”,二是采取“移营逼近贼巢,拼力攻击,使逆匪无路逃窜”等作战方案。

无论是截击还是长围,不能主动歼灭太平军,咸丰皇帝自然不会高兴,对僧格林沁等人仍是一顿痛批:

“朕数日未阅军报,即觉烦闷难堪。今早忽接军报,以为必可得手,及细阅情形,仍属敷衍,若不赶紧灭尽,何日是了!又借口冰雪消融,若早能歼灭,焉致今日之费力,断不能再宽时日!”

其实,对于太平军而言,同样是不能再在束城坚守了,长久的阵地战只会消耗自己的实力,而贸然突围转移也会遭受清军的跟进围剿,特别是清军在四面挖壕准备合围(此时,束城东南面有积水,清军还未挑挖,准备伐树筑栅),在补给缺乏的情况下,唯有尽早择机突围才有希望。

及至咸丰四年二月初九(1854年3月7日),太平军趁着雾天由东南方向的小礼文村(今河间市尊祖庄镇东小里文村)至念祖庄一带涉水突围,驻扎在小礼文的副都统双龄没能防住,驻守大礼文的兖州镇总兵德坤、三屯游击格洪阿追赶不及时,使得太平军成功突防。

太平军束城突围图

随后,僧格林沁带西凌阿、培成、达洪阿等率部追击,追至念祖桥后,太平军因此桥已被清军拆毁,于是分兵六百余人狙击清军,剩下的人马继续沿子牙河堤向西南撤退,至献县境内的边马桥附近成功渡河,从而结束了在束城的战斗。

总得来说,太平军在静海南撤后,基本上是采取了主动退防的战略,并未过多与清军纠缠,但因在天气寒冷、减员严重、补给装备缺乏等不利因素的影响,也给这支太平军打上了“败逃”的印迹。束城作为林凤翔、李开芳选择的南撤过程中暂时休整的第一个据点,自1854年2月7日据守至3月7日突围,前后一个月的阵地战,牵制了大批清军,充分说明了这支太平军的战斗力之强。但此后太平军在清军的连续追剿下,从献县再至阜城,每次扎营筑垒与清军展开阵地战,终未能摆脱困境,直至败没。

(本文原创作者:史说新传,各自媒体平台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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