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才少年”曹原再次以共同一作的身份在Nature上發表論文,這已經是不到25歲的他第五次登上這本頂級學術期刊。

最近幾年,每隔一段時間,我們總能在新聞上看到一些關於“神童”的報道,有的是關於神童如何天賦異稟,有的則是關注他們後來的人生髮展。那麼,這些曾經活在媒體報道中的神童和天才少年們,後來都過得好嗎?

神童,這個詞似乎天生帶着耀眼的光芒。如果一個人在幼時被老師、長輩形容爲神童,那往往意味着他擁有超高的智商、異稟的天賦以及無限的潛力。這也意味着,他從小就要帶着外界極高的期望生活、學習。

大家總是會對天才的故事多幾分好奇,曾經的“中國第一天才少年”寧鉑就是一個從小生活在媒體報道里的神童。

和大多數神童一樣,寧鉑的人生也有一個異於常人的開始:2歲半時會背30多首毛主席詩詞,3歲時能數100個數,4歲已經認識400多個漢字,8歲會開中藥藥方,9歲能吟詩做賦,不到13歲就參加了1977年的高考,但由於年齡過小沒有被中科大錄取。同樣是在那一年,鄧小平發表了一場關於《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講話,“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口號傳遍全國。寧鉑父親的朋友,一名江西冶金學院的教師倪霖在得知了寧鉑的情況之後,給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寫了一封信,推薦了這位天才少年。

很快,中科大的兩位老師來到江西贛州,找到寧鉑,對他進行了文學、數學、中醫甚至圍棋等方面的全面考察。這位少年完美地通過了所有測試,也幸運地被中科大破格錄取,和另外的20名同樣天賦異稟的少年大學生一起進入了少年班學習。

13歲的寧鉑(左二)進入首屆中科大少年班

進入中科大以後,寧鉑仍然是媒體報道的重點,時常出現在各種新聞裏。然而頻繁的曝光卻讓寧鉑飄了,據一位教過寧鉑的老師回憶,一次數學大師張廣厚到中科大作報告,其他學生都去找大師簽名,只有寧鉑無動於衷,因爲“他對張廣厚不認識他很氣憤”。

年少時的盛名同樣拖累了寧鉑的人生,爲了證明自己仍然聰明,在選擇專業時,他放棄了自己一直感興趣的天文系,轉而選擇了“高智商的人才能學習的”物理專業。1982年,寧鉑從中科大畢業,和大部分選擇考研的同學不同,19歲的他選擇了留校任教,成爲了當時最年輕的大學老師。很多年後,寧鉑纔在一次採訪中提到自己放棄考研的原因:“我當時虛榮心非常強,覺得我就是不出國不考研,也會照樣乾得很好甚至幹得更好。”

寧鉑的人生看似順遂,但神童的光環始終壓抑着他真實的自我。1998年5月,寧鉑出現在了《實話實說》的《評說“神童”》節目裏,身穿藍衣的他坐在嘉賓席的最右側,情緒激動地批判着中國的“神童教育”:“那會害死人的!”“不能拿他們做實驗”……

2003年,38歲的寧鉑選擇出家,很多媒體立即將“‘神童教育’的失敗典型”這樣的標籤貼到寧鉑身上;2008年,還俗的寧鉑去了一個佛學院教書,還自己考取了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一代神童就這樣慢慢消失在了大衆的視野裏。

選擇出家的神童並不只有寧鉑一個,北大數學天才柳智宇同樣選擇在大學畢業後遁入空門,8年後才下山還俗,考取了國家三級心理諮詢師執照,利用自己參悟的佛學來爲患者疏導心理問題。

當然,出家的神童畢竟是少數,還有大量曾經名噪一時的天才少年們在長大之後都泯然衆人,兩屆IMO(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滿分冠軍付雲皓就是一個典型。在大衆的期待中,作爲備受期待的奧數天才,付雲皓原本應該在學術界有所建樹:2020年以後的菲爾茲獎得主中,至少8位都有過IMO的獲獎記錄。然而,付雲皓在進入北大後,因爲物理考試補考後仍未及格,最後只能肄業。沒能順利畢業一事導致付雲皓無法正常申請碩士、博士項目,最終他選擇了在一所二本師範院校做數學老師。

獲得兩屆IMO滿分冠軍的付雲皓

和出家、泯然衆人這樣令人唏噓的結局,有些神童的遭遇則更讓人感到悲痛。17歲的徐譽舒曾被父親徐遠俠和周圍的長輩認爲是一位天才少年:2歲多能認三百多個字,3歲能每天看五六本圖畫書,4歲就能每天看完一兩本文字類書籍。進入中學以後,徐譽舒仍然保持着極其優異的成績,但同時他的身上開始顯現出一些抑鬱的初期症狀,還有幾次在學校裏爬上窗臺想要跳樓。望子成龍的徐遠俠並沒有重視這些跡象,徐譽舒的老師曾多次造訪徐家,據他所說,“他在家更像在教育局,父親對他的學習要求嚴苛,態度固執、粗暴。和同學出去玩,他也被規定20分鐘必須回來。”

父親嚴厲的教育並沒有換來皆大歡喜的結局,2019年11月13日,飽受抑鬱症折磨的徐譽舒選擇了從教學樓上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只留下痛苦的父母繼續尋找他自殺的原因。

神童隕落的例子在媒體報道中似乎比比皆是:遼寧神童張炘煬讀博多年無法畢業;東方神童魏永康因生活自理能力太差等原因被大學退學;14歲考上大學的王思涵畢業考試時僅有一門英語及格,遭遇了被退學的處罰。

媒體總是熱衷於報道這些神童泯然衆人的故事,而曾經將他們捧上神壇的大衆,在看到當年光芒四射的天才少年們成年後漸漸走向平庸時,也很願意再來唏噓感嘆一番。

實際上,和這些隕落的神童相比,一系列受到關注的天才少年裏,不乏有一些成功者。寧鉑曾經的同學張亞勤在少年班畢業以後繼續求學,34歲就成爲了微軟首席科學家,後來又成爲了微軟全球副總裁;同樣畢業於中科大少年班的郭去疾創始了谷歌中國。

數據同樣能夠佐證這一點,中科大少年班的負責人在接受採訪時曾透露,截止到2016年,中科大少年班一共培養了3167人,18%-20%左右留在學術界,在國內外做教授的超過250人,還有6位少年班校友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

電影《少年班》

事實上,在我們回顧這些神童的故事時不難發現,和一路高歌猛進的天才相比,人們總是更加關注“傷仲永”的故事。有意思的是,大家熱衷於圍觀神童隕落的背面,則是媒體和大衆對於“神童”的大力追捧,人人都希望看到有新的天才能夠橫空出世。2017年的“萊陽神童造假”事件就是這樣,14歲初中生李向楠宣稱自己被麻省理工錄取,當地教育局在沒有核實真假的情況下就開始大力宣傳此事,稱他“爲萊陽爭了光”。然而隨着事件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李向楠的故事被證實是假新聞,當地教育局的一系列操作也促成了一樁讓人啼笑皆非的“神童造假”事件。

大衆對於神童的追捧並不難理解,畢竟智力超羣的孩子仍然屬於少數。相比而言,大家爲何熱衷於看神童隕落的故事,則更值得玩味。在中國傳統觀念裏,神童代表的除了自己超乎常人的天賦與智力,更重要的是大衆期待這些天賦異稟的人可以運用這種能力來造福社會、推動時代的發展。

中科大在1978年創辦的少年班就是這一思想的產物。1974年,物理學家李政道率先提出了在中國開設少年班的想法,以彌補落後的社會生產力。多方推動下,這一想法在1978年得以實現,雖然公開目的是希望少年班可以“探索中國優秀人才培養的規律”,但實際上是希望更早地挖掘精英人才,以一個小而精的團體來彌補中國在科學和技術發展上的不足,畢竟鮮少有學校會專門爲文科學生設立少年班。

很顯然,爲了達成這一目的,少年班的學生們佔用了比別的學生更多的教育資源,一位少年班的學生周天翼在接受採訪時也提到學校給他們提供的資源會更好一些,不管是宿舍、教學樓還是師資,學校都爲他們提供了最優越的資源。這也使得人們對這些神童和天才少年們的未來發展寄予厚望,以至於當神童們的表現不如預期時,大家就會對其有所嘲諷。

“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是中國教育中一個很普遍的觀念,而近年來愈演愈烈的雞娃大戰也讓這個起跑線不斷提前:從小學到幼兒園,甚至是託兒所和胎教。在大多數人看來,神童就是那一類在起跑時遙遙領先的選手;然而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在起跑時有優勢的人卻未必是那些能笑到最後的人。

英國米德爾塞克斯大學的教授瓊·弗里曼從1974年開始追蹤調查了210名天才兒童,他們都曾在數學、美術和音樂等領域展現出過人天賦。有意思的是,在多年的追蹤後,弗里曼發現這些孩子中僅有6名孩子取得“通常意義上的成功”。《關於藝術家形象的傳說、神話和魔力》一書中也指出,在衆多的天才兒童中,後來真正成爲藝術家的只是少數,而我們之所以關注這些傑出人物的早年事蹟,則是因爲讀者已經預先認定這些經歷是藝術家未來成功的先兆,但事實上卻未必要因果關係。

很多研究也已經表明,大部分神童之所以在幼年時期受到大家的關注,僅僅是因爲他們的大腦部分神經系統成熟得更早,智力發育早於常人,並不能證明他們真的潛力無限、天賦異稟。所以,在大家唏噓當年的神童、天才少年時漸漸變得平庸時可能並沒有意識到,這也僅僅是自然規律罷了。

家庭教育同樣對神童的未來發展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比如大家都熟知的《傷仲永》,文中的主角方仲永從一個天資非凡的神童最終變成了一個平庸的普通,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他的父母沒有對其進行好的後天教育,讓他的才華逐漸荒廢。

有意思的是,近年來《傷仲永》的故事已經越來越少;相反,很多神童之所以泯然衆人恰好是因爲父母在家庭教育中爲其施加了太多的壓力。弗里曼在調查報告中分析,不少神童最終人生失意的原因在於父母對他們期望過高,給孩子壓力很大;有的父母還會讓孩子遠離同齡夥伴,最終令他們無法享受正常的童年時光。

弗里曼強調,神童其實也是普通人,人們應當以平和的心態接受他們,而不是給予不切實際的期待,“童年時代的歡樂和創造力是取得一切偉大成就的基礎。”

二十世紀初,美國曾有一位猶太神童威廉·詹姆斯·席德斯橫空出世,智商高達300的他是全世界公認智商最高的人,在數學和語言方面也具有驚人的天賦,8歲就通過了MIT的入學測試,11歲入學哈佛。

然而這樣一位智商極高的人卻擁有極其悲劇的一生,由於父親有強烈的強迫症,並且依照自己的理論爲威廉制定了一系列計劃,從2歲到20歲,威廉都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嚴密管控之下。更可怕的是,由於威廉在1919年發表了一篇關於“自由”的文章,父親認爲他有了精神疾病,強行將他送去了紐約郊外的精神病院,進行了兩年左右的治療。在那之後,威廉也就遠離學界,不再從事和數學相關的研究,終其一生也沒有取得任何可以與他的驚人智商相匹配的成就。

這一情況在中國的神童教育裏同樣屢見不鮮,一旦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有異於常人的天賦,往往會傾全家之力在孩子的教育培養上。比如遼寧神童張炘煬,父母原本都是普通職工,在孩子10歲考上大學以後,母親換了一份在河北廊坊的工作,父親辭去工作在天津全程陪同他上學。這也致使他除了學習之外沒有任何生活技能,讀到碩士時仍然與社會毫無接觸,心智像一個孩子一般。

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天才隕落的背後也暗含着大家對於“成功”的定義仍然是狹窄的。大多數人認爲的“成功”,往往侷限於獲獎或是賺大錢。然而在世俗意義的成功之外,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作爲旁觀者的我們,有時也很難定義,那些選擇出家或是迴歸普通人生活的神童們,是不是獲得了自己心中想要的那份成功。

參考資料:

新京報:中科大“少年班”40年,那些神童後來都怎麼樣了?

三聯生活週刊:中科大少年班:像天才的普通人

人物:奧數天才墜落之後

看看新聞Knews:高三學生之死:天才少年爲何走向抑鬱?

編輯:Echo

文中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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