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變的是對華政策

1月22日,基民盟總部最終通過郵寄選票統計確認,現任北威州州長阿明·拉舍特(Armin Laschet)拿下980張黨代表票中的796張,當選爲新任基民盟黨主席。

作爲議會制國家,德國執政黨主席理論上將自動成爲政府首腦,考慮到默克爾已經決定不再參加今年秋季的大選,拉舍特將成爲總理大位的有力競爭者之一。拉舍特本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能夠在一個1800萬人口的聯邦州執政多年的州長,自然也能勝任總理一職”。

在默克爾16年執政的政治光芒下,前任施羅德早已從民衆的政治記憶裏褪色,僅留下了從“奧迪人”升級爲“奧運人”的調侃(施羅德卸任後繼續保持着結婚離婚再結婚的作風,因其目前總共結婚五次、擁有五枚戒指而得名“奧運人”)。如今默克爾即將退出政壇,未來她在基民盟黨內乃至德國內外政策上留下的印記,是否也會淡化乃至褪去?

如果拉舍特最終能夠勝選出任總理,答案是否定的。

拉舍特:靠資歷和默克爾主義熬出來的黨魁

拉舍特能夠獲得黨內大多數支持的首要原因,是其在黨內已經有長達42年的工齡。

現年60歲的拉舍特出身於一個普通的煤礦工人家庭。自從其父親結束礦工生涯併成功轉型爲一位小學校長之後,拉舍特就受到父母的鼓勵,積極參與教會與政治事務,並在18歲那年正式加入基民盟。

不同於默克爾在科爾手下做事時得到的“火箭提拔”,拉舍特從最基層的市議員幹起,再到州議員、聯邦議員、歐洲議員、北威州州長,最後成爲基民盟黨主席,有豐富的基層與地方執政經驗。

新當選德國基民盟領袖的阿明·拉舍特是德國人口和工業大州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州長 / BBC

拉舍特能夠當選新任黨主席的另一個重要因素,則是其對“默克爾主義”以及中間道路的忠誠。

“我們需要成功的延續,而不是打斷默克爾時代(的政策)”,這句口號一直以來都是拉舍特競選時的招牌之一。即便是在2015年難民危機將默克爾推向風口浪尖的時刻,拉舍特也始終保持了對默克爾政策的支持與忠誠。2017年拉舍特成功上任北威州州長一職之後,該州一直都是最積極接納敘利亞及北非難民的聯邦州之一。

2018年初默克爾將基民盟黨主席 “傳位”給有着“小默克爾”之稱的卡倫鮑爾(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後,作爲黨副主席之一,拉舍特也堅持與卡倫鮑爾通力合作。

事實上,對於默克爾的政治中間主義路線政策,拉舍特也亦步亦趨。在北威州內閣之中,拉舍特的左右手分別是代表工會力量的卡爾-約瑟夫. 勞曼(Karl-Josef Laumann)以及代表企業聯合會的亨德里克·於斯特(Hendrik Wüst),而採取折衷態度的拉舍特本人則自定義爲基督教社會主義者。

或許是因爲拉舍特十分清楚自己“黨內最大公約數”這個定位,他在競選演講中一再強調:“我們必須掌握政治中間道路這一工具”。爲了顯示自己作爲中間路線派能夠兼容黨內的其他派系,拉舍特也時不時地拿出父親當礦工時的陳年往事:“父親教會了我,在礦下工作時需要對同事全身心的信任,而不去關注其出身、信仰和外貌。”——即便幾乎每位來自魯爾區的德國政客都會講述這個老掉牙的故事。

默克爾的基民盟:恪守中庸還是迴歸保守?

不過,拉舍特即便選擇了默克爾道路也絕不意味着其黨主席的位置就坐得十分穩固。

在1月16日基民盟舉行的線上黨代會上,拉舍特在第二輪投票環節僅以521票對466票贏了老對手默茨,這個數字也意味着黨內仍有近45%的代表站在了默茨的背後。只不過,根據基民盟的慣例,在最後的郵寄投票環節,兩位敗選的黨主席候選人不會再出現在選票上,拉舍特1月22日的郵寄得票率才高得離奇。

拉舍特在郵寄投票環節結束之後發表了“這是象徵黨內團結的信號”的宣言,恰恰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反映出基民盟黨內並不團結。

默茨深厚巨大的政治能量,來自於2015年的難民危機後基民盟黨內反對中間路線、迴歸保守主義的思潮。

此前,默克爾依託於歐債危機時德國強勁的經濟表現,不僅一舉確立了德國“歐盟發動機”的地位,更是在2013年大選時將基民盟帶到了近40%得票率的歷史最佳表現。彼時,默克爾主張的社會自由主義、強調社會市場經濟在德國經濟中的地位、對中左翼路線採取開放態度等政策,無人可以撼動。

藉助着政治中間路線,基民盟這一老牌右翼政黨吸納了一大堆左翼的社會民主黨(即社民黨)纔有的政治主張,併成功地將老對手社民黨打成了二流政黨,至此一蹶不振。而右派的自由民主黨FDP彼時忙於內鬥,無力填補基民盟政治光譜左移留下的政治真空。

但難民危機改變了一切。以選項黨AFD爲代表的極右翼政黨,藉助着民粹主義以及羣衆對大量難民的不滿迅速從政治光譜的右側崛起,並在不到三年時間之內就變成了原東德地區聯邦州內的第二大黨。

選項黨分流選票,令基民盟在2017年大選時受挫。雖然得益於社民黨萎靡不振,基民盟暫且保持了第一大黨的地位,但由於需要與社民黨聯合組閣才能繼續執政,政策被迫進一步左傾。

大聯合政府執政期間,各黨派忙於內耗,而無力解決包括新能源、數字科技等一系列德國和歐洲老大難的問題。新冠疫情爆發後,“無能”一詞成爲德國媒體對本國政府的評價。

以默茨爲代表的保守主義派系堅信,迴歸傳統才能讓基民盟煥發活力,走出默克爾陰影,避免重蹈社民黨覆轍,還可以擠壓選項黨的政治空間。2018年默克爾宣佈辭去黨主席之後,闊別政壇十餘年之久、在經濟界如魚得水的默茨立即高調重返政壇,在基民盟黨內保守派裏打出響亮的名頭:“價值觀聯盟”,並很快展現出獨立於默克爾主義的政治力量。

卡倫鮑爾(左)和默克爾在11月萊比錫舉行的基民盟代表大會上 / Matthias Rietschel

去年年初的圖林根州地方選舉中,基民盟、自民黨與極右翼的選項黨達成合作協議,共同支持自民黨執掌該州。與極右翼政黨合作的冒險舉動在默克爾如日中天時絕無可能。

事後不久,從默克爾手中接過基民盟主席權杖僅僅14個月、一度被視作下任德國女總理的卡倫鮑爾宣佈辭職。

卡倫鮑爾對黨務的失控,僅從其對制定流程的能力就可以窺見一斑。根據慣例,在去年2月宣佈辭去黨主席一職之後,卡倫鮑爾仍可擔任看守主席直至12月舉行的黨代會。但是在黨內各派系的強大壓力下,卡倫鮑爾不得不考慮在4月就選舉主席一事召開非常黨代會。好在去年3月爆發的新冠疫情最終使得非常黨代會沒有成爲現實,卡倫鮑爾保住了最後一絲顏面。

基民盟禪讓?

有着卡倫鮑爾的“殷鑑在前”,拉舍特顯然並不能夠穩坐釣魚臺。

雖然慣例上基民盟黨主席自動將成爲該黨的總理候選人,但是隨着默克爾本人在2018年親自打破了這一傳統(卸任黨主席後繼續擔任總理),拉舍特的未來仍存變數。

事實上,強調延續默克爾主義和中間路線的拉舍特因爲執政過於“四平八穩”,一直被指責缺少個人魅力,甚至被冠以“優柔寡斷者”、“沒有主意的人”之類的綽號,這可能會成爲基民盟秋季大選時的減分項。

阿明·拉舍特 / 路透

即便拉舍特支持者們認爲他能夠在工人階級力量強大的北威州成功當選州長、打破當地社民黨數十年來的政治壟斷,就是其政治力量的證明,但是正如德語著名諺語所言:覺得魚餌可口是魚,而不應該是釣魚的。

根據德國電視一臺的民調顯示,默茨在基民盟支持者和全德居民中的支持率分別爲29%和27%,而拉舍特的兩項支持率卻僅爲25%和18%。考慮到默茨此前在企業界打拼多年,兩人的支持率差異在經濟界將會更爲明顯。

根據民調機構Forsa的調查,默茨和拉舍特的支持率分別爲39%和18%。

除了黨內保守勢力默茨之外,宣佈支持拉舍特的基民盟實力派人物中,也不能排除反水者。其中的典型代表便是現任衛生部長施潘(Jens Spahn)。施潘雖然很早便表態願意以副主席的身份“輔佐”拉舍爾,但他在黨內選舉之前提議過就總理候選人一職進行分開選舉,似乎暗示着施潘對拉舍特競選總理缺乏信任,甚至想親自出馬。

當然,拉舍特還有一個更加可怕的對手:姐妹黨基督教社會聯盟的黨主席索德爾(Markus Sder)。

受限於德國統一時遺留下的歷史問題,巴伐利亞州常年以來都是德國諸州中自治權力最高的聯邦州。體現在政治層面,那就是基民盟作爲全國性政黨只能活躍在其他十五個聯邦州,能夠在巴伐利亞代表基督教民主保守主義的政黨只有基社盟。這一地區政黨作爲基民盟的姐妹黨,在全國層面參選時抱團組成聯盟黨。這一雙元模式也意味着聯盟黨的總理候選人理論上也存在着由妹妹黨基社盟主席擔任的可能。

在歷史上,並非沒有由基社盟出頭代表基民盟的先例。1980年與2002年大選前夕,彼時受困於民調不佳的基民盟都選擇了主動避讓,將主動權交給基社盟。而當時做出這一大膽決策的兩位黨主席分別是日後的兩位總理科爾以及默克爾。

如今,歷史再次重演的可能性也正在變得越來越大。

此前德國電視一臺的民調中,雖然默茨以27%對18%的全民支持率領先於拉舍特,但是相比於基社盟主席索德爾的55%支持率,明顯相形見絀。

索德爾 / AFP

索德爾幾乎在所有民調之中大熱。根據民調機構Civey的數據,只有12.1%的德國人認爲拉舍特應成爲總理候選人,索德爾則得到了43%的支持;另一家民調機構wahlen的數據也顯示,索德爾以54%的支持率成爲下屆總理最熱門人選,第二名則是社民黨籍的現任財政部長朔爾茨,而拉舍特甚至沒有入選。

拉舍特與索德爾的正面角逐其實早在新冠疫情爆發的去年3月就預演過一次。在是否引入封鎖封城措施上,作爲北威州州長的拉舍特與巴伐利亞州州長的索德爾出現分歧。索德爾選擇了快刀斬亂麻且強硬的封鎖措施,甚至鬧出過扣押瑞士防疫物資的烏龍。相比之下,力求穩妥的拉舍特則一直在保經濟和保人命之間猶豫不決,並最終鬧出了北威州肉聯廠密集感染等悲劇。

默克爾之後的德國:外交難起變化

無論最後成爲聯盟黨總理候選人的是拉舍特還是索德爾,亦或是默茨能夠以某種形式捲土重來,德國內政和外交政策都會出現若干調整。

在內政方面,或許是受到默茨爲首保守派系的壓力,即便是走中間道路的拉舍特也公開表示,未來將優先選擇中間偏右的自民黨聯合組閣,避免左右聯合執政的大聯合政府。更爲右傾的默茨直接將社民黨、綠黨等一堆左翼政黨全部排除在外。至於基社盟主席索德爾,他習慣於在巴伐利亞州一黨獨大,對於組成聯合政府未曾有過明確表態。

至於經濟層面,拉舍特和默茨均提出了小修小補的改革方案。相比於默茨進一步減稅的稅收體系改革,拉舍特則更注重在默克爾體系上打上鼓勵風投、增加數字部等補丁。不過,考慮到黨內要求拉舍特在未來內閣中將重要的經濟部長一職交予默茨的呼聲甚高,德國未來經濟層面幾乎定下重回保守主義的基調。

在外交層面,拉舍特由於缺乏外交經驗,也從未在國際舞臺上拋頭露臉,外交政策的“蕭規曹隨”基本可以確定。尤其是在默克爾任內頗受重視的德法關係預計將被拉舍特進一步強化,畢竟祖母來自於比利時法語區的拉舍特至今仍保持每年前往比利時和巴黎探親的習慣。拉舍特更是早在2011年擔任歐洲議會議員時就提出過建立歐盟財政聯盟的必要性。相比於強調歐洲關係的拉舍特,長期擔任“大西洋橋樑”協會主席的默茨則更加重視跨大西洋夥伴關係。

如果說基民盟黨內兩派在對歐和對美關係側重有着些許不同的話,那麼在對華問題上拉舍特與默茨都以講究實用主義著稱。拉舍特此前曾強調應在確保中德經貿往來的基礎上,進行制度性的競爭;以跨大西洋關係見長的默茨也同樣拒絕一邊倒地倒向美國。

索德爾則是對華的重大利好。索德爾早在2015年任職巴伐利亞經濟部長時就曾經訪問過北京與上海,除了留下在北上街頭瘋狂自拍的傳說之外,索德爾還在去年夏季香港《國安法》出臺之後明確拒絕干涉中國內政問題,並反對對華採取任何可能的制裁措施。

至於那位唯一主張對華採取強硬政策、要求全面封殺華爲並對《中歐投資協定》持懷疑態度的候選人勒特根,則在第一輪黨內選舉中即淘汰出局,在可預見的未來也無法在德國政壇發揮重要作用。(文 / 馬克西 責編 權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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