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泉

韓國圍棋界有一個令人心酸的專用詞“蟠螭”,指的是未能定段、未能跨過職業門檻,未能成龍的的圍棋天才們。這些蟠螭們要麼割棄圍棋的夢想投身社會演繹《未生》的故事,要麼趕赴日本、中國臺灣曲線實現定段的夢想(當然也有李昊承般堅持到24歲定段,活躍於一線的棋手)。

洪清泉1981年生,2002年獲得第24屆世界業餘圍棋錦標賽亞軍(中國付利冠軍),是韓國業餘圍棋界的天王(十八次獲得韓國業餘冠軍),他矢志實現職業夢想,但是在韓國始終無法穿過定段的針眼。後來韓國取消業餘世錦賽冠軍可定段等等的特殊政策,洪清泉只有把目光投在國外(韓國普通人定段賽,是超齡院生們的獵場)。

洪清泉

2004年,洪清泉趕入日本,先後獲得日本業餘本因坊和業餘名人,2009年通過日本關西棋院定段成功。洪清泉2005年在日本東京開了圍棋道場“洪道場”,不曾想由此開啓了作爲道場教頭的傳奇生涯。

進入二十一世紀,日本圍棋的沒落有目共睹。2011年延續二十四年的日本富士通杯停辦,標誌着日本棋手在世界賽場的競爭力跌入谷底,已經無法吸引日本社會資源繼續投入圍棋,世界棋壇中韓日三足鼎立只具有表面意義。

2018年,井山裕太戰勝柯潔晉級LG杯決賽

井山裕太一度成爲日本圍棋中興的希望,2018年戰勝柯潔打進第22屆LG杯決賽,但是不敵中國謝爾豪止於亞軍。井山裕太今年32歲,隨着年齡的增長競爭力逐漸下滑,世界賽場上已無法給日本棋壇帶來更多的驚喜。

不過,近兩年日本棋壇忽然瀰漫彪悍的氣息,雖然還不足以趕超中韓,但確實給暮氣沉沉的日本棋壇帶來了一抹亮色。一力遼和芝野虎丸,不僅在蠶食井山裕太的版圖,而且在世界賽場異軍突起,開始頻頻闖關大賽八強、四強。

一力遼

一力遼2020年打進三星杯和夢百合杯的八強,年末更是打進了第9屆應氏杯的四強。跨年後的應氏杯半決賽三番棋雖然不敵謝科,但是一力遼的實力已足以掰碎中韓棋手在世界大賽上的壟斷。在日本國內,一力遼擁有碁聖、天元和龍星戰頭銜。

2020年11月,芝野虎丸在第22屆農心杯第七局戰勝同年的申旻埈,日本隊憑此第一階段的一勝把主、副將的完整陣容送進了今年2月決勝階段比賽。申旻埈經此一敗後,陷入了整整兩個月的低迷,直到LG杯戰勝柯潔破繭成蝶。

芝野虎丸

芝野虎丸2014年定段,2017年以17歲的年紀獲得日本第26期龍星戰的冠軍,2018年在中日第4屆龍星戰冠軍對抗賽上戰勝了柯潔。2020年芝野虎丸以20歲7個月的年紀成爲日本三冠王(名人、王座、十段),大大縮短了井山裕太2012年創下的23歲1個月的三冠王最短時間的紀錄。

一力遼和芝野虎丸,似乎具有着和日本傳統圍棋不同的基因,而此基因是來自洪清泉的“洪道場”,簡單說一力遼和芝野虎丸都是洪清泉的弟子。當然,還有藤澤裏菜,日本女子圍棋的第一人也是“洪道場”出身。

藤澤裏菜

藤澤裏菜是6歲起,芝野虎丸是9歲起,一力遼是11歲起在洪道場學棋。

洪清泉作爲韓國業餘天王度過玄海灘(韓人渡日的代稱),反哺日本圍棋的道場文化,那麼洪清泉本人是怎麼看待當下的日本圍棋呢?以下是韓《烏鷺網》對洪清泉的採訪。

洪清泉在“洪道場”執教

-最近日本圍棋界的體質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無論男女棋手和過去相比,似乎都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像芝野虎丸、一力遼、藤澤裏菜乃至上野愛咲美,不僅國內戰績,世界大賽的成績也是大爲改觀。如一力遼去年獲得了三星杯八強、夢百合杯八強、應氏杯四強的好成績。

洪清泉:“他們這一輩本來就是非常勤奮的棋手,而且從小就懷有不僅要拿日本第一,而且必須征服世界的執念。從這一點上,他們的意識結構本身就和其他棋手不一樣。特別是一力遼,從小就夢想戰勝中國和韓國棋手,而他的求勝欲最近在世界賽場恰如其分體現出來了吧。”

-聽說一力遼從小就唸叨“日本棋手什麼時候能贏韓國”,你執教的時候有沒有切身感受到他的這種執念?

洪清泉:“和其他孩子相比,一力遼對世界大賽的執念尤其深。過去待孩子們去日本下交流賽,只有一力遼輸棋後哭鼻子了。那段時間日本無論足球、田徑還是圍棋都贏不了韓國,一力遼就經常哭得不行。‘對韓國必須贏回來,’一力遼深深懷有這種想法。總之,一力遼他們這一輩認爲圍棋既然是勝負,那麼必須得贏。”

-情緒不好一力遼會不會找你談談心,說一些內心的想法?洪清泉:“他還不至於什麼事兒都跟我聊,什麼事兒都跟我交代。”

-不過你也能看出一力遼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吧?洪清泉:“那倒是。”

-那時候你不會叮嚀他幾句嗎?

洪清泉:“那時候我就對一力遼說,你的後輩們正在盯着你的一舉一動。只有你們勤奮不餒的面貌,纔會激勵後輩們跟進步伐,所以你們必須做好表率。一力遼他們前方打比賽的手,我們就拍加油的視頻傳給他們。”

-聽說一力遼從小就特別喜歡覆盤。洪清泉:“是。”

-那麼“喜歡覆盤”是不是成爲了一力遼賴以成長的優點?

洪清泉:“包括解死活題等,圍棋本身的東西一力遼都很喜歡。小時候一力遼酷愛解死活題,我就對他抱有了很大的期望。”

-聽說藤澤裏菜,從小就解了太多的死活題,以致現在只要看題就能脫口而出正解。那麼藤澤裏菜的算題量,能不能達到一力遼的水準?

洪清泉:“當然能達到。藤澤裏菜的算題量絕不輸男棋手。”

-洪道場已經培養出了世界級的棋手,而洪道場的一大特別是特別重視死活題測試。

一力遼和他的“洪道場”後輩

洪清泉:“我隊日本孩子們的第一印象是,有點太過平等了。我就把這種平等全部拿掉了。怎麼說呢?這種‘平等’是一種集體意識,什麼事兒都想一起幹。在我眼裏,哪怕是職業棋手也有超一流到三流的不同等級。我的道場生都會通過死活題測試評級。哪怕是定段了,我也會給分等級。

比如說打進正式頭銜戰的本賽或循環圈的棋手我會給評第五等。哪怕拿了一個小小的頭銜,我也會給評第四等。如果拿了日本棋聖、名人、本因坊等三大冠中的一個,我就評第二等。我許諾如果拿了世界冠軍,就給評第一等。

目前芝野虎丸是第二等(名人),一力遼是第三等(天元)。我認爲圍棋既然是勝負的世界,那就必須評等級。我想一些棋手們可能會認爲太冷酷吧。”

-如此訓練,某種方面的確能培養出勝負的韌性吧。不過把棋手們扔進如此冷酷的現實裏,不會有其他負作用嗎?

洪清泉:“現在孩子們輸了棋的確會哭了。下勝負,怎麼說也該有冤屈、憤懣等等的情緒,只有這樣纔會有學棋的動力。應該說日本孩子們,太過淡然,整天就是那麼一副表情......所以我對他們特別強調勝負的榮辱。

一力遼現在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不是強者贏,而是贏者強’。總之涉及勝負,我會很嚴厲地訓誡,孩子們應該有所領會了。”

-勝負只能在冷酷的勝負世界中得到鍛造,你似乎秉持這樣的哲學。

洪清泉:“是,我想相信‘極限生存’模式。也就是‘勝負即是生死’。武士決鬥,只有一人能生存,我教導他們下圍棋必須有這種覺悟。”

-這種教式下,肯定能植入勝負的執着。

洪清泉:“最早孩子們如果輸棋,我還會體罰。不過現在我不會這麼教了,我耐心啓發他們漲棋。”

-你現在給日本的圍棋教育帶模式來了不小的變化。聽說你因爲小時候的記憶,一度特別討厭下圍棋?

洪清泉:“的確,我曾經特別討厭圍棋。”

-聽說你輸了棋,會受到父親的責罵?

洪清泉:“何止責罵?是捱了不少打(笑)。”

-所以你特別怕下棋?洪清泉:“是啊,很怕下棋(譯註:看來可以用弗洛伊德解釋洪清泉爲什麼不能定段)。”

2013年,洪清泉的父親創辦“清泉杯”少兒比賽,以慰“望子成龍”的老懷

-那麼現在你不會讓孩子們怕下棋吧?

洪清泉:“我現在是完全反過來了。我現在引導孩子們真正喜歡上圍棋,而且培養他們的獨立思考能力。而且除了圍棋,我還會讓孩子們體驗棋外的精彩。比如登山、遠足等。舉例說,我會帶孩子們從東京步行到橫濱,走差不多40公里。我和孩子們一路交談,然後一起聚餐,以此增加紐帶感。”

-你執教的風格很嚴厲嗎?比如覆盤指錯的時候很嚴苛地對待孩子。

洪清泉:“我不會輕易否定孩子們的想法。我不會對孩子們直接說‘這樣下不行’,而是說‘這樣下不是更好嗎?’。如果直接否定孩子,那麼孩子們就會出現負面的想法,我努力讓他們轉向正面。

再說,衝段不是孩子們生活的全部內容。我希望孩子們通過圍棋能更積極地面向生活。”

-你是韓國的教育系統培養出來的棋手,所以你肯定努力過把韓國的模式嫁接到日本。現在呢?你是摸索出了融合的教育方式,還是因地制宜對日本孩子們針對性地執教?

洪清泉:“現在當然是針對性地施教。最初我的確嘗試過韓國模式,比如死活題算錯打手心等等,但沒受到什麼效果,反而孩子們不喜歡下圍棋了。

韓國棋手們,一過三十歲開始退居二線或者隱退了。這很不好,而且問題很大。日本棋手,是喜歡圍棋本身。而韓國棋手一直置身於圍棋世界,途中就疲憊下來了。日本棋手是醉心於圍棋本身,這一點很不一樣。

而我的道場,孩子們來學棋是因爲本身就喜歡圍棋。但是在韓國是父母決定了孩子的喜好,這一點就不一樣了。”

(未完待續)

韓《烏鷺網》金秀洸、趙範根(音)記者 藍烈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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