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吳三桂爲前驅,清軍輕而易舉地佔領了北京及畿輔地區,接下來的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清廷決策高層還沒有統一意見。

有人就主張就趁着入關兵威,大肆屠戮一番,然後留置一個王爺鎮守北京,大軍要麼退返瀋陽,要麼退保山海關,便有備無患。(“宜乘此兵威,大肆屠戮,留置諸王以鎮燕都,而大兵則或還守瀋陽,或退保山海,可無後患”)

屠戮而返,其實就是皇太極時代三次入關的套路。

其時,皇太極不以攻城掠地爲主要目的,着重於在京師周圍流動作戰,屠戮大明百姓,掠奪財物,消耗明軍實力,挫敗明軍銳氣,震懾明廷。

畢竟,彼時偏居於遼東一隅的清廷與大明王朝相比,就象老鼠之與大象。老鼠還不至於有吞食大象的野心,也沒有那麼大的胃口。

可是,隨着李自成、張獻忠等起義軍的不斷壯大,明廷內外交困,漸漸日薄西山、奄奄一息。

那麼,就在這頭臨死的大象身上——或者說是屍體上撕咬幾塊肉,甚至霸佔上某個部位,又有何不可?

所以,皇太極在臨終前特別叮囑攝政王多爾袞說:“若得北京,當即徙都,以圖進取。”

多爾袞的智略不在皇太極之下,一點即通,他已經決定了:移都北京以圖進取。

但,到底進取多大地盤,他的心裏還沒有定畫。

當然,也有人(特別是那些降清的明廷官員)爲了拍馬獻媚,要多爾袞早定一統大策。心中無底的多爾袞當場呵斥說:“何言一統?但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耳。”

確實,就當時而言,情形也真的不容樂觀。

京師附近的居民不甘淪陷於異族統治,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

三河縣、昌平州、良鄉、宛平、大興、霸州、東安、武清、漷縣、天津等地“盜賊”“千百成羣”,以至“輦轂近地,幾同化外”,連京師所用的西山煤炭也因爲道路阻隔無法運入城內。

清廷要平息這些動亂就不得不花費一番心思。

在多爾袞看來,即便平息了,也要再用上一段時間來鞏固這平息的成果,才能在北京立定腳根。

所以說,多爾袞是萬不敢輕易以主力南下的,何況大順軍尚扼守着山西呢。

這樣,自1644 年五月大順軍西撤以後,除了山東、河北有些原本爲大順政權所控制的地方被明朝地方軍隊顛覆外,畿南、山東和豫東的大部分地區在長達兩三個月的時間裏出現了幾近權力真空的局面。

最後,是祖可法、張存仁等明朝降將一再勸說,用“山東乃糧運之道,山西乃商賈之途,急宜招撫。若二省兵民歸我版圖,則財賦有出,國用不匱矣”之語相誘,多爾袞才嘗試着派人前去接管這些地區。

與山西以西的大順政權及以南京爲中心的南明政權相比,清廷兵力有限,尤其是滿族人口稀少,要有效地接收和管理這些地區難度實在太大了。

然而,出乎多爾袞等人意料的是,其派出的官員往往只須配以數百清兵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控制住了這些地區。

清兵部右侍郎金之俊被派去接管山東,其給清廷發回的報告全是“山東全區,並無一賊”、“但目下雖幸無賊,獨苦無官”等字樣。

偶有些地區的百姓不肯做清朝臣民,自發起來反抗,但都是些烏合之衆,且得不到屯駐在江淮一帶南京朝廷軍隊的支援,在清朝聲威的震懾和威嚇下,只好一鬨而散。

饒是如此,清廷也不敢太大意。在他們的眼裏,小心撐得萬年船,退縮回陝西的大順軍仍然是一個可怕的敵手。

所以,當清將覺羅巴哈納、石廷柱接管了霸州、滄州、德州、臨清等地後,多爾袞嚴禁他們南下,而將他們調往山西,會同葉臣部合攻太原等地的大順軍。

總之,清廷準備接管的地方僅限於河北、河南、江淮,對於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尚顯力不從心。

六月,多爾袞就發佈文告對大明遺民說:“因爲痛惜你們明朝皇帝崇禎的子嗣已死、帝脈已絕,勢孤難存,我大清只好勉爲其難,暫時接管北京土地,厲兵秣馬,替你們殲滅跳樑小醜李自成,以還天下太平。再一次強調,我大清並沒有佔據天下的野心,所做的一切,全是爲了拯救中國。你們河北、河南、江淮各勳舊大臣、節鉞將吏以及衆懷忠慕義的布衣豪傑,或者是世受國恩,或者新近得到君主眷愛,或者自誓忠心等等,都心懷亡國之悲,不可能沒有報仇雪恨的願望。我大清一律不吝封爵、特別給予表彰獎勵。如果有人不忘明室,想輔佐及擁立賢明的藩王,戮力同心,共同保全江東,這種想法合情合理,我大清絕不會干涉、更不會禁止。不但不會禁止,還會和新擁立的藩王通和講好,使你們不辜負本朝,把斷絕帝脈的接續上、把傾倒的王室扶起來,這,就是你們友好睦鄰大清朝的仁義之舉。”(“深痛爾明朝嫡胤無遺,勢孤難立,用移我大清宅此北土。厲兵秣馬,必殲醜類,以靖萬邦。非有富天下之心,實爲救中國之計。諮爾河北、河南、江淮諸勳舊大臣、節鉞將吏及布衣豪傑之懷忠慕義者,或世受國恩,或新膺主眷,或自矢從王,皆懷故國之悲,孰無雪恥之願?予皆不吝封爵,特予旌揚。其有不忘明室,輔立賢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者,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但當通和講好,不負本朝,彼懷繼絕之恩,此惇睦鄰之義。”)

下文還說:“如果國家沒有現成的國主,國民就會三心兩意、搖擺不定。如果有人借擁立愚昧懦弱的藩王爲君主,以實現自己威福自操、跋扈自橫的野心,又或者有人表面上依附明朝,暗地裏卻做些盜國欺民的勾當,這些,都是國民的敵人,國家的仇寇。等哪天我大清解決了陝西的李自成,即刻調兵向南,趕盡殺絕,一個不留。嗚呼,是好是壞、是忠是奸、是順是逆,從來黑白分明,簡單易判,希望大家都懷抱定一顆忠臣義士的心靈。南北沒有區別,同是皇天后土所生養。佈告天下,知會全國。”(“若國無成主,人懷二心,或假立愚弱, 實肆跋扈之邪謀;或陽附本朝,陰行草竊之奸宄。斯皆民之蟊賊,國之寇仇。俟予克定三秦,即移師南討,殪彼鯨鯢,必無遺種。於戲,順逆易判,勉忠臣義士之心;南北何殊,同皇天后土之養。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因爲清廷方面的消息不靈通,他們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南京朝廷已經成立。

到了七月中旬,多爾袞才從清廷山東河南等處招撫王鰲永在七月十二日的一道密報得知弘光即位的消息。

王鰲永的密報是這樣寫的:“臣於七月初一日至平原,聞該縣鄉官見任南直隸太平府通判董振秀有家人董安回籍,臣亟呼而問之。雲:南京於五月十八日已立福王,改元弘光。”(見《清世祖實錄》卷六)

清廷方面對南明的消息是這樣的不靈通,而南明方面對清廷的瞭解也好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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