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打发王善保家的送来的那个绣春囊,让王夫人又羞又愧,便拿着王熙凤撒性子,说是贾琏那个“不长进的东西”弄进来的,王熙凤又不小心,才丢在了大观园的山石上。

王熙凤为自己的辩驳,让王夫人无言以对,只得收回自己的话,说自己是故意拿话来激王熙凤。王熙凤只得给王夫人出了个主意,“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五六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内”,慢慢查访这件事。这件事本来就这样定下来了。可是,王善保家的却不甘心,又来追问这件事,并且在王夫人面前告了那些丫头们一状:“太太不往园子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是受了诰封,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挑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担得起……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的模样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镜来骂人,妖妖乔乔,大不成个体统!”

王善保家的提起来晴雯,王夫人却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子里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想必就是她了”。

王夫人声称不认识晴雯,却又能张口就说出晴雯的模样性格。要知道,大观园中的丫头,至少有好几十个,单是怡红院中,就有将近二十个丫头。王夫人如此准确而迅速地将目标锁定在晴雯身上,颇有点令人费解。

而且,晴雯是贾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头之一。王夫人但凡去过一趟怡红院,都不可能没见过晴雯。不过,王夫人也为自己不认识晴雯,又做了一番解释,“宝玉屋里我常见的,只有袭人、麝月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然不敢来见我,我一生最嫌弃这样的人,况且又生出这个事来,好好的一个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这还了得!”

王夫人的这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她难道真的不认识晴雯吗?细品之下,却依然让人疑窦丛生。

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准备将袭人提拔为贾宝玉的“准姨娘”,便问王熙凤,袭人原先的月钱是多少,王熙凤笑道:“袭人原先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唤。她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就是麝月、晴雯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

王熙凤在向王夫人汇报工作的时候,明明白白地提到了晴雯。当然了,我们也可以认为,这只是王熙凤提到了晴雯,并不等于王夫人见到过晴雯。不过,数日之后,怡红院的丫头们在做针线,袭人要打发人给史湘云送东西,回头看见槅子上的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不见了,就问其他人,碟子去哪儿了。

晴雯想了半天,才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的,还没送回来呢……你瞧,那槅子尽头上的一对联珠瓶,也还没收回来呢。”秋纹也笑道:“提起瓶子,我想起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在园子里看花,折了两枝,原要自己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园子里新开的桂花,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地拿下那一对瓶子来,亲自灌好了水,叫个人拿着,进一瓶给老太太,又进一瓶给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跟着的人也都得了福……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

当袭人催着怡红院的丫头,赶紧去把玛瑙碟子和联珠瓶拿回来的时候,晴雯抢着要去拿瓶子,秋纹笑道:“还是我去罢,你去你的碟子去。”晴雯道:“我偏取一遭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

也就是说,这一次去王夫人房里取联珠瓶的人,就是晴雯。晴雯并没有像王夫人说的那样,时时刻刻都多着王夫人,不敢往王夫人房里去。王夫人也绝对不可能没有见过她。

那么,既然王夫人早就认识晴雯,为什么她要一直装作不认识晴雯的样子呢?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王夫人心存顾忌。她究竟在顾忌谁呢?以至于一位当家太太,竟然不敢针对一个丫头?

王夫人顾忌的人,正是在贾府中,她唯一一个不敢惹的人——贾母。贾母是王夫人的婆婆,古代极其讲究“孝”,婆婆做出任何事,儿媳妇绝对没有反抗的权利。

晴雯一进贾府,就得到了贾母的极度喜欢,不久之后,老太太就把这个丫头送给了宝贝孙子贾宝玉。老太太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打算将来把晴雯给贾宝玉做侍妾。贾母的这个心思,王夫人心里很清楚。如果她和晴雯过不去,其实就是和贾母过不去。彼时的王夫人,还根本不敢得罪贾母。

所以,她只能把自己对晴雯的厌恶,强压在心里。这种厌恶,让王夫人一直隐忍了多年。直到查抄大观园之前,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状。王夫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更重要的,是此时的王夫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王夫人了。贾母一天天老去,对贾府的控制权,渐渐转移到了王夫人手里。换言之,王夫人此时已经不再需要顾忌贾母了

所以,这一次王夫人使唤的查抄大观园的人,除了送绣春囊来的王善保家的,其他都是她和王熙凤的陪房,也就是她们从王家带来的人。贾府的那些旧奴仆,王夫人一个也没有用。这也是贾府权力转移的重要象征。

王夫人尚且不再把贾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晴雯,她自然更不当回事。所以,她根本就没有经过贾母的同意,直接就把晴雯撵了出去。

晴雯作为怡红院最重要的丫头之一,王夫人声称从来不认识她,只不过是在装糊涂。因为晴雯的靠山是贾母,是王夫人惹不起的人。经过多年隐忍,王夫人终于掌控了贾府的管理权,直到此时,她对晴雯的隐忍才算到头了,立刻就不管不顾,把自己最厌恶的晴雯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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