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系列訪談

--我國自動化科學技術開拓者之一,兩院院士陸元九

導語:時隔五年之後,又在新春佳節來臨之際,中國自動化學會祕書長攜學會祕書處拜訪了中國自動化學會第一屆理事會常務理事陸元九先生。

陸元九,生於1920年,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科技委顧問,自動控制、陀螺及慣性導航技術專家,國際第一位慣導博士,在幾種衛星、導彈的方案論證及飛行實驗數據的分析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中國自動化科學技術開拓者之一,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

走過了整整一個世紀的陸老,曾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艱苦學習考取赴美第一批公費留學生,曾在新中國建立伊始突破重重阻礙義無反顧求索報國,曾在文革時期飽臥薪嚐膽等待時機一抒拳拳報國之心,也曾在國家航天事業的發展中,作爲奠基人之一,引領開拓了中國航天自動化科學技術,培養了一大批航天領軍人才。

他是當之無愧的中國航天的“拓路者”。

陸老走過了整整101個春秋,參與、見證、記錄了一個世紀的風雲變幻;但他又始終保持着青春般的激情和赤子之心。在這次拜訪中,年過百歲的陸老依然精神矍鑠,耳聰目明,關心時事,跟國家同呼吸共命脈。

100年很長,在時間面前,陸元九沒低過頭。

爲了保持身體健康,陸元九一直打網球,堅持跑步到73歲,航天大院裏的人說:“經常見老爺子推個小車,在大院裏散步。”

前幾年,基層研究人員抱着材料敲開他家門,陸元九依然思維敏捷,幫忙解決技術難題,還到實驗室做研究工作。他認爲,航天工程是一項國際競爭激烈而又敏感的專業,要與周圍同事共同研討、互教互學,“堅持學習,不斷進步”。

他終其一生都在爲國家的航天事業而奔波。

如今在一代又一代的航天人的團結拼搏、努力奮鬥下,我國的航天事業跨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科技高峯,取得了諸多令國人振奮、讓世界讚歎的成果。

拜訪結束時,站在客廳的一地陽光中,陸元九撐着小推車站起來,笑着揮別……

本篇以陸老的採訪爲基礎,結合以往的訪談,記錄了他輾轉求學、求索報國、提攜後進的經歷,展現了陸老不輟耕耘,淡泊名利、愛國奉獻的精神與情懷。

(一)輾轉求學,遠渡重洋

陸元九出生在安徽滁縣,知識分子家庭給了他良好的薰陶。

30年代,中國國力羸弱,陸元九從初中開始就積極參加學生宣傳活動和遊行請願。1937年,陸元九報名參加高考,報考的志願是上海交通大學和中央大學,可上海的淪陷使交通大學開學成爲泡影。此時,從南京遷往重慶的中央大學向陸元九發來了入學通知書。在炮火中,陸元九逆江而上。初到重慶,他們在山頂上搭建的平房裏上課;爲躲避日軍飛機的轟炸,他們有時還在防空洞中學習。陸元九和他的同學作爲中央大學航空工程系招收的首批本科生,是中國本土第一批系統學習航空技術的大學生。大學四年學習生涯,陸元九學習了發動機專業的必修課,自學了空氣動力學、飛機結構設計等課程,爲日後深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畢業後,陸元九留校任助教,他廣泛接觸航空工程領域,爲提高夯實理論基礎有着重要意義。

40年代中期,經過自己的艱苦努力,陸元九如願以償地考取了赴美第一批公費留學生,並被分配到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系。當時,多數留學生通常根據國內的學習基礎保守穩妥地選擇理論方面的專業,但喜歡嘗試挑戰、求知若渴的陸元九卻毅然地選擇了由著名自動控制專家C·S·德雷伯教授開設的儀器學專業,即慣性導航。這項技術十分關鍵,美國政府將其列爲重要軍事研究項目。但由於這個專業需要學習新課程,完成論文前還要進行合格考試,重重難度致使報名者寥寥無幾,而陸元九則順利成爲了德雷伯教授的首位博士生,並在這位世界慣性導航技術之父的引領下,開啓了前沿技術的探索之旅。

兩年內,他一直是這門學科唯一的博士生,導師對這位來自中國的學生也是青睞有加。1945至1949年間,陸元九孜孜求學,憑藉紮實的功底,不僅成功獲得了博士學位,還先後擔任麻省理工學院助教、副研究員、研究工程師,繼而任福特汽車公司科學實驗室研究工程師、主任工程師,在動態測量儀器及設備、渦輪發動機自動控制和自尋最優點控制等方面開展了大量研究工作,成果豐碩。

(二)突破困阻,求索報國

新中國建立伊始,百廢待興。陸元九深刻認識到報效祖國的時候已經到來。面對當時一道道橫亙在他與祖國之間的重重阻礙,陸元九一邊堅持工作,一邊積極參加進步組織,爲回國作長期的準備。終於,1955年,借中美談判之機,在著名科學家錢學森返回祖國後,陸元九懷揣了先進技術和對祖國的拳拳赤子心,最終攜家人辦好了回國手續。在訪談中,陸老回憶到“當他歷經重重阻撓回到祖國時,這長達11年的漫漫歸國之路才最終劃下了句點。”

回國之初,正值中國科學院籌建自動化研究所,陸元九由於研究專長被分配到該所,先後擔任研究員、研究室主任和副所長,事必躬親,無私奉獻,對我國的自動化研究起到了開拓性的作用。1958年,在毛澤東“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的號召下,陸元九提出:要進行人造衛星自動控制的研究,而且要用控制手段回收它。這是世界上第一次提出“回收衛星”的概念。與此同時,在陸元九和同事們的努力下,我國第一個探空火箭儀器艙模型橫空出世。20世紀60年代初,陸元九在中科院、中國科技大學同時負責多項工作,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1964年,他的著作《陀螺及慣性導航原理(上冊)》出版,這是我國慣性技術方面最早的專著之一,對我國慣性技術的發展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

正當陸元九準備以更高熱情投入到工作中時,十年浩劫開始了。1966年至1978年的12年間,陸元九被剝奪了一切工作。在採訪中,陸老對曾經虛度的12年光陰痛心不已,但對挨批鬥、蹲牛棚的日子,卻只是一笑置之。因此,粉碎“四人幫”之後,陸元九深切表示希望繼續從事慣性導航研究工作,爭取把“文革”中失去的時間儘可能補回來。在擔任北京控制器件研究所所長期間,陸元九積極參加航天型號方案的論證工作,並一直倡導跟蹤世界尖端技術。在他的領導下,國家批准建立了慣性儀表測試中心,爲我國慣性儀表研製創立了堅實基礎。陸元九還充分利用對外開放的機會,多渠道聘請專家,組織國際會議,進行技術交流,引進人才,促進了我國慣性技術的發展。

(三)慈父嚴師,誨人不倦

陸元九多年從事教育工作,十分看重人才培養。在中科院期間,他經常組織科研人員學習研討;擔任航天系統所長期間,在紛繁重壓的科研任務之餘,仍親自給中青年科技人員講授英語和專業技術課。面對當時航天人才斷層問題,陸元九積極倡導航天系統培養研究生,在他的推動下成功申請了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權。此後,航天系統自培高學歷人才不斷湧現,爲我國航天事業發展輸送了大批高層次人才。

陸元九平易近人,謙和通達,但面對科研卻嚴謹苛刻、孜孜以求。在科研工作中,對送交他審閱的設計報告、計算數據、研究論文等技術文件,他都以極其負責的態度認真審閱。對其中存在的問題,他總是樂於幫助分析和糾正錯誤。陸老在訪談中反覆強調 “教書育人,不是‘教’,而是通過反問學生問題,發現分析學生問題所在,啓發思路,共同解決研究”。在他的悉心培養和嚴格指導下,一批求真務實,尊重科學實踐,具有良好科研素養的領軍人才脫穎而出,肩負起我國航天事業的艱鉅重任。

(四)學術窘況,發人深省

學術界是公衆的大腦,國家的引擎,孵化着推動人類社會演進的科學技術,創造着促進社會發展的科技成果,因此容不得半點虛假和浮躁。然而如今,莊重嚴肅的學術界卻也褪下了昔日“象牙塔”的光環,重回輿論的風口浪尖。

年逾百歲的陸老雖然已離開科研崗位多年,但對於學術界的現狀仍給予深切關注,如何保護學術這片淨土也是他在訪談中多次談及的話題。陸老回憶在他治學的年代,學術氛圍是公開的,交流研討是熱烈的,專家學者會抓住每一次國內外學術會議機會深度溝通,思想的碰撞和學術的火花對於學術創新、學科發展乃至科學技術進步起到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陸老殷切希望學術研究能重歸本位,堅決抵制學術不端行爲,嚴肅肅清學術不正之風。同時,積極爲中國和國際學術界搭建零距離交流與對話平臺,彰顯我國科研實力,從而提升中國學術國際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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