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等深線]錯換人生28年:親情、攻訐與遺憾

來源:中國經營報

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藝佳 孟慶偉  杭州、北京報道

姚策去世了。

作爲“錯換人生28年”當事人之一,姚策於3月23日在北京一家醫院安靜地離開了這個喧囂的世界,據家屬介紹,“他走得很安詳,不痛苦”。

最初走入公共視野的,是江西九江女子許敏“割肝救子”。2020年2月,28歲的江西九江青年姚策被查出肝癌晚期,其母許敏決定捐肝時,發現兩人並無血緣關係。

後經調查,1992年,許敏和杜新枝都在河南大學淮河醫院(原開封醫學專科學校附屬淮河醫院,以下簡稱“淮河醫院”)生產,由於相關人員工作失誤,造成許敏家庭和杜新枝家庭抱錯了對方的孩子。

事情明晰之後,兩個家庭的孩子都跟自己的親生父母認了親,氣氛看上去和和睦睦。不過沒過多久,許敏和姚策之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痕,許敏認爲姚策辜負了自己的養育之恩,而姚策覺得自己不被理解。

同樣,許敏和杜新枝兩個家庭之間也出現了矛盾,外人無法釐清這些原本屬於家長裏短的矛盾到底誰對誰錯,但矛盾擴散到網絡之後,“家裏事”完全顯現在外,尤其是“故意偷抱孩子”的說法廣泛傳播以後。

發展到現在,幾乎所有當事方都成爲受害者,整場事件無疑已演變成一場悲劇,而這一切,似乎還沒有終結的跡象。

28年前的交集

事件主要圍繞兩個家庭展開。

原本,姚師兵、許敏夫婦同兒子姚策在江西九江生活,郭希寬、杜新枝夫婦及兒子郭威在河南駐馬店生活。

姚策是那個大家庭中最小的孩子,從小就“得到了家人最多的愛”。

在他2歲多時,被檢查出攜帶乙肝病毒,因此許敏夫婦一直對他細心照顧。許敏說,爲給姚策看病,家人先後去了北京、上海、南昌以及河南等地找最好的專家尋醫問藥,即便工資不高,也還是爲姚策買了昂貴的藥物治療。

學生時代的姚策,能夠進入名校的夏令營,家裏一面牆的兩個大書櫃裏,都是爲他買的各種書籍。大學時,姚策學了醫,畢業後直接進了當地醫保局工作,負責大病報銷審覈。但他更願意在外面闖蕩,先後做過遊戲直播、電商,業績不錯,因此收入還過得去。

婚後, 姚策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妻子負責照顧小孩,他則在外打拼。

而另一邊的郭威,雖然不是家中獨子,上面有個智力狀況不好的姐姐,但自小也是在杜新枝夫婦的呵護下長大。

爲了兒子的未來,杜新枝兩口早早地做好了安排。郭威還在上學時,杜新枝夫婦就爲其購買了一套房屋,以備將來結婚之用。

郭威畢業之後,面臨工作的選擇。杜新枝爲其建議,可以一邊去接些小工程,一邊再去找個班上,這樣既有了保障,收入也能提高。郭威聽從了這個建議,經過一番努力,事業逐漸有了起色。不久之後結了婚,先後生下了兩個孩子。

杜新枝夫婦這些年靠着做小生意,經濟條件也還過得去。有了孫子之後,他們的大部分精力也都放在孫子身上。時間充裕時,一家人便開車去各地旅遊,在很多名山大川都留下了足跡。

就這樣,兩個家庭都過着屬於自己的平靜而安逸的小日子。

這種平靜被突然打破時,他們沒有料到,原來兩家人的命運早在28年前就被悄然交織在一起,而地點則是開封。

雖然許敏、杜新枝兩個家庭都不在開封生活,但他們卻都跟開封有些淵源。

據許敏介紹,她是九江人,也在九江工作結婚成家,但其父母都在開封工作,一直到她父親離休後纔回九江。自己當初懷孕時,預產期是6月中下旬,考慮九江天氣炎熱,父母決定帶她回開封去生產,方便照顧。

杜新枝告訴記者,她自己是駐馬店人,而丈夫郭希寬則是開封人,此前在駐馬店當兵,丈夫轉業之後他們一直在駐馬店工作和生活。婚後先生育了一個女兒,因爲躲避計劃生育政策,二胎時她便來到開封生產。

1992年6月15日,許敏在淮河醫院產下一名7斤重的男嬰。當時淮河醫院實行母嬰分離方式護理,即母親跟嬰兒不在一起。因此剛生產完的許敏,看了一眼孩子之後,孩子便被抱到嬰兒室。

許敏產後次日,杜新枝也在淮河醫院產下一名男嬰。由於是剖腹產,巨大的疼痛讓許新枝難以承受,她說術後就昏了過去,她產下的孩子同樣也被抱到嬰兒室護理。

許敏是順產,恢復得很快,她僅僅在醫院住了四天之後,於6月19日就出院。杜新枝動了手術,於6月24日纔出院。出院時都帶着一名嬰兒,只是這時,她們抱着的,卻都是對方的孩子。

患病揭開錯換往事

兩家再次產生交集,則是28年之後。

2020年2月,一向活躍的姚策突感身體不適,隨後便到醫院檢查,得到的答案無法讓人安心,醫生告知其罹患肝癌,隨時都會有危險。

儘管誰都沒有料想到病情會這麼嚴重,但當下最關鍵的,還是爲姚策治病,家人一起迅速爲姚策找好了醫院。

治療期間,需要抽血檢驗,血型檢測單赫然顯示,姚策的血型爲AB型。姚策最初對此並未在意,但在衛生系統工作的許敏夫婦立馬意識到,“這不符合科學”,因爲他們夫婦二人的血型都是A型。

爲覈實準確,一家人再次做了血型檢測,但結果仍舊同上次一樣。許敏夫婦又去向醫生求證,“父母都是A型血,能生下AB型的孩子嗎”,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這意味着,姚策很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

這一猜測非同小可,謹慎起見,他們又到江西神州司法鑑定中心做親子鑑定。鑑定結果證實了之前的猜想,許敏夫婦同姚策沒有血緣關係。

養了28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一時間,痛苦、疑惑、迷茫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接着,許敏夫婦便開始了尋親之路,他們既想找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想找到姚策的親生父母。

2020年4月上旬,他們先到當初生產時的醫院,找到了當年的生產資料,又經過幾番波折,終於在公安部門的幫助下,獲得至關重要的線索,他們發現開封市蘭考縣郭氏家族村中一名男子的特徵比較相符。

而這名男子正是郭威,後經DNA比對,郭威確是許敏夫婦的親生兒子。郭威一家長期在駐馬店生活,4月17日下午,許敏夫婦便乘坐高鐵來到駐馬店與其相認。

自己養了20多年的孩子竟是別人的,這樣的事情對於杜新枝夫婦來說,同樣十分詫異。他們最初接到陌生電話,說當年自己抱錯了孩子時,還以爲是詐騙電話。

彼時,杜新枝的身體狀況也不好。2020年3月,杜新枝因心臟不適住院檢查,卻意外診斷出肝癌,隨後趕緊動手術切除了一部分肝。所幸發現得及時,病情得到了控制,但直到現在,她還需要定期到醫院複查。

許敏夫婦跟杜新枝夫婦見面時,讓他們留了血樣,後經比對,姚策確實爲杜新枝夫婦的親生骨肉。

而作爲事件中最重要的一個當事人,姚策則是最後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去年4月,他在病牀上看到媒體報道錯換人生28年的事情,但裏面卻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就是跟別人換了人生的人。

雙方父母都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兩個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2020年五一期間,兩個家庭正式在九江認了親。接着,6月中旬時,兩個家庭又共同爲姚策、郭威慶祝了生日。在外界看來,當時的一切是那麼和睦。

起訴醫院獲賠

兩家人長達28年骨肉分離,他們認爲醫院負有重大責任,2020年7月,兩家六人(杜新枝夫婦及姚策、許敏夫婦及郭威)共同將淮河醫院訴至開封市鼓樓區人民法院。不過許敏夫婦及郭威隨後又撤回起訴書,單獨進行訴訟。

對於許敏方的這一決定,杜新枝稱是雙方未就如何分配賠償金額一事達成共識,杜新枝說:“此前姚策曾要我‘讓着媽媽(指許敏)一點’,我便提出四六開,假如賠償100萬元,許敏得60萬元,我得40萬元,但許敏堅持要80萬元。”

許敏對於自己要單獨起訴的解釋則是要查明真相,即到底是不是錯抱,具體怎麼錯抱的。截至目前,許敏方起訴淮河醫院的案件仍未開庭。

許敏退出聯合訴訟之後,杜新枝夫婦及姚策則單獨繼續起訴。他們同淮河醫院的訴訟主要分爲兩起案件,一起案件爲姚策一人訴淮河醫院賠償其治療費用,另一起案件爲杜新枝夫婦及姚策三人訴淮河醫院賠償其精神損失。兩起案件高度關聯,法院一併審理。

對於第一起案件,姚策認爲自己出生後即在淮河醫院被“錯抱”,脫離了有乙肝病史的親生父母的監護,因而沒得到嚴格的乙肝加強治療,未能及時注射疫苗,導致自己28歲就罹患肝癌晚期,他因此請求淮河醫院賠償由此造成的治療費及相應損失。

該案主要爭議點在於,淮河醫院在姚策出生時的診治方案等是否存在過錯,以及姚策罹患肝癌是否與錯抱孩子存在必然因果關係。

鼓樓區法院審理認爲,淮河醫院並未提交杜新枝當年的乙肝表面抗原檢驗報告單,亦無證據證明其對姚策採取了乙肝疫苗免疫接種措施。因此,淮河醫院在診療過程中未盡到與當時的醫療水平相應的診療義務。 

法院認爲,由於淮河醫院診療行爲不規範,管理混亂導致病例資料缺失、未按照原開封市衛生局有關規定爲姚策接種乙肝疫苗,以及“錯抱”事件的發生,應當認定淮河醫院存在重大過錯。但是,肝癌的發生除了與防疫有關外,也與個體差異、生活經歷等多種因素有關。

關於精神賠償,杜新枝夫婦及姚策三人認爲,淮河醫院在本案中存在“多重”重大過錯,造成三人巨大的精神損害,因此請求法院判決淮河醫院支付每人60萬元的精神損害賠償。

2020年12月7日,鼓樓區法院對上述案件一審宣判。對於醫療費用賠償一案,法院判決淮河醫院對姚策因肝癌而產生的治療費用承擔60%,約36萬元;對於精神損害賠償一案,法院判決淮河醫院賠償杜新枝夫婦精神損失慰問金20萬元,賠償姚策精神損失慰問金20萬元。

一審宣判後,杜新枝夫婦及姚策提出上訴,請求法院判決淮河醫院賠償三人每人60萬元的精神損害費,以及全額承擔姚策的治療費用。開封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後,於2021年2月8日二審宣判。

二審駁回了三人關於提高精神損失費的請求,維持淮河醫院賠償三人共計40萬元精神損失費的判決。但是在賠償姚策治療費一案中,二審作出了改判,判決淮河醫院全額承擔姚策的治療費用,約60萬元。

關於姚策治療費用賠償案的改判,開封中院指出,本案中,淮河醫院盡力幫助姚策尋親,先行支付部分治療費用,此擔當精神值得尊敬。但是,淮河醫院過錯明顯,造成的後果嚴重,因此應當爲其過去未盡謹慎職責造成的後果承擔責任。

母子的距離

錯換人生事件剛被媒體報道之時,雙方父母都對媒體表示,自己又多了一個孩子,而兩位被互換的當事人也對外稱,多了一對父母。媒體也熱衷於去挖掘兩家的那些溫情場面,呈現給外界的是一種溫情和睦的感覺。然而在這種表象之下,卻暗藏着細微裂痕。

如今回首,兩家初一接觸就發生了種種不愉快。比如杜新枝回憶,當初兩家在九江認親之時,許敏見到郭威之後,直接就帶着郭威走了,剩下其他人愣在原地,而杜新枝一度想去根許敏打招呼,但是對方態度冷漠,並未理會,同時也對他們的親戚不聞不問,話裏話外透露出一種對他們家的“看不上”。

如果說許敏和杜新枝之間的不和睦尚可理解,那許敏和姚策之間感情的破裂則着實令人遺憾。自從去年“五一”認親之後,許敏就未再照顧姚策,兩人也極少見面。到後期,兩人之間的溝通渠道也不復存在,雙方瞭解對方的情況甚至還會向前來採訪的記者打聽。

外人也弄不清雙方的矛盾具體源於何時何事,但一些攻擊和指責似乎是出於有意或無意的“誤會”。

比如許敏曾經責問姚策,某個攻擊她的網友是誰,是不是某某的親戚,姚策則解釋稱自己也不認識,但許敏沒有接受這個說法,雙方一直鬧到深夜。

再比如姚策此前在廣西北海養病時,許敏也來到北海。據稱許敏當時繫帶着委託書,找姚策過戶房子。但許敏對此堅決否認,稱當時就是純粹來看望姚策,根本沒帶什麼委託書,此種說法完全是惡意誣陷。

隨着時間的推移,二人的矛盾也從家族的微信羣,擴散到整個網絡。仔細分析,兩人矛盾的激化,不少所謂“熱心網友”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其實早在兩家剛認親之時,就有網友鼓動“各回各家”,各自拿回各自的財產。

這些網友所熱炒的話題中,其中最爲引人注目的就是要求姚策將九江的房子歸還許敏,以及要求姚策歸還許敏爲其治病花費的60多萬元。

不過《等深線》記者從許敏處獲悉,他們爲姚策看病支出的費用爲28萬元。其中,有8萬元是各個單位的捐款,他們夫妻倆出了20萬元,爲此四處舉債。許敏要求歸還的是這20萬元,“要看他的經濟能力,能還多少是多少,起碼把我們的債還清”。

至於九江的房產,目前在姚策名下。據許敏介紹,這套房屋的首付是他們夫妻所出,每個月的貸款也大都是他們夫妻在還,之所以讓歸還是因爲他們夫妻目前只有這一套房產,不能讓自己老無所居。

這些原本屬於別人家的“家務事”,但當大量“熱心網友”參與後,事情就變得難解難分。

“偷抱”還是“錯抱”

記者曾聯繫上幾位“熱心網友”,他們稱之所以會熱衷此事,是因爲認爲杜新枝當年“故意偷抱孩子”,因此支持許敏查明真相,並願幫許敏討回公道。

事實上,早在去年就流傳出“偷抱孩子”一說,不過當時的流傳範圍並不算廣。直到今年2月23日,許敏夫婦狀告淮河醫院的代理律師李聖,在網絡直播時提出,應把“錯換人生”改成“偷換人生”,這一說法便被更多人知悉。

到底是“偷換”還是“錯換”,許敏心存疑慮。她提出了諸多疑點,比如當時孩子出生之後都佩戴有手環;杜新枝此前曾生過一個女兒,但住院信息上卻寫女兒是“死胎”;郭威出生於1992年,但出生信息卻是1995年;助產護士名爲郭希志,與杜新枝丈夫郭希寬的名字僅一字之差,兩人可能是親戚,並協助錯抱孩子等等。

種種疑點,矛頭直指杜新枝,她也如數回應稱,在她的印象裏,新生兒是沒有佩戴手環的;當年計劃生育政策嚴格,爲隱瞞生育史才寫頭胎是“死胎”;將郭威的出生日期登記爲1995年,是因爲直到1995年纔拿到能獲取城市戶口的準生證;助產護士與郭希寬同鄉,但此前並不相識。

杜新枝一再強調自己沒有“偷抱孩子”,她說,自己生的大女兒智力存在問題,他們都一直好好地照顧,生的兒子怎麼會跟別人換,再說姚策出生時是健康的,她也無法預料到28年之後會患上肝癌。“要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直接去領養一個就好了,何必十月懷胎之後又挨一刀來剖腹產呢?”

她同時也找到生產時關於許敏的一些疑點,比如在姚策的出生證明上,父親一欄爲空白;自己在淮河醫院並沒有親戚,但許敏卻有親戚在淮河醫院工作,其嫂子的妹妹當時在淮河醫院做護士。

對此,許敏也回應稱,當初生產時,丈夫姚師兵在部隊服役,未能及時趕到醫院,因此纔會出現空白;嫂子的妹妹當時確實在淮河醫院工作,不過跟其並不太熟,自己生產時,對方確實來看過自己。

由於事隔久遠,記者難以一一覈實雙方所述,不過記者日前從開封警方獲悉,當地警方已介入調查此事。許敏和杜新枝也向記者證實,目前警方已經找他們調查瞭解當時的情況。

網友們的“真相”

如果說許敏等人提出的疑點,還屬於對事件的合理懷疑,而一些網友或自媒體的論調,則表現出明顯好惡,且與事實相去甚遠。

比如有自媒體發文稱:“郭威的岳母跟郭希志是姐妹,杜新枝早就知道郭威不是自己親生的,所以纔會讓他近親結婚。”杜新枝斥責這純屬胡說八道:“郭威的岳母姓馬,是駐馬店本地人,而郭希志姓郭,是開封人,怎麼可能是姐妹呢?”

類似的說法不一而足,還有人稱當初姚策從杭州轉院去北京治療,其實是杜新枝爲爭奪財產的刻意安排;甚至郭威女兒的相貌,也會成爲杜新枝偷孩子的證據。接着,就是對杜新枝鋪天蓋地的謾罵,再給她起各種綽號。

攻擊不僅僅停留在網絡上,還有很多人直接給杜新枝打電話、發短信,痛斥她“不該偷別人孩子”。今年3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杜新枝正在杭州一家醫院照顧姚策。有人連續不斷地給她打電話,看着號碼陌生,她最初沒接。

在對方多次撥打之後,杜新枝接聽了電話,對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你爲什麼偷別人孩子,還要貪別人的錢,霸佔別人的房子,你個不要臉的,怎麼還不去死!”

而面對一些相對溫和的質問,她想嘗試跟對方解釋,但由於對事物的理解和認知不同,雙方很難說到一起。丈夫郭希寬看到這一幕,只是無奈地重複:“算了,別說那麼多,說那麼多也不起作用,等官司打下來就清楚了。”

類似這樣的攻擊,還出現在姚策及其妻子熊磊,以及姚策的岳父母那裏。杜新枝難以理解:“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姚策生病這麼久,熊磊一直在照顧,爲啥要這麼罵人家,尤其是姚策的岳父母,別人盡心盡力地照顧姚策,也被無緣無故地罵。”

罵戰無休,網友基於各自猜測的“真相”發表觀點,甚至展開攻擊,儘管目前此事仍在警方調查中。

除了當事人,報道此事的記者也被攻擊。北京一家媒體的記者,長時間跟蹤關注此事,得到了雙方家庭的信任。姚策去世之後,面對鋪天蓋地的謾罵,這名記者在自己的私人微博上發文,呼籲“不要再讓當事人受到無辜的傷害”,也被認爲是在幫助掩蓋真相,同樣遭到各種各樣的辱罵。

甚至,謾罵不僅針對當事人,還存在於不同“陣營”的網友之間。有網友最初支持許敏,隨後又轉而支持杜新枝,因承受不住無休止的謾罵,繼而退出了罵戰。還有網友過度介入此事,而引發自己的家庭矛盾,最終同愛人離婚。

罵戰中,郭威的去留也是時常談及的一個話題。姚策去世之後,郭威就成了兩家唯一的兒子,郭威與哪對父母更爲親近,也是兩個家庭無法迴避的話題。

杜新枝對郭威的感情不言而喻,20多年來,心血都在其身上。儘管她還是願意一如既往地對待郭威,繼續在郭威身上傾注心血,但她不能確定郭威將來到底如何計劃,如果郭威真的離開自己,她則考慮將來去養老院。

許敏對此則表示,按社會倫理,都是親生父母跟親生孩子在一起。“我們跟姚策,他們跟郭威,這種收養關係不是故意收養,而是錯誤收養,應該自動解除。”她同時也表示:“以後他們(指杜新枝夫婦)要是有什麼事,郭威也不會不管的。”

“平靜、平靜、再平靜”

外界喧囂不止,作爲癌症病人的姚策,他早已不想面對。

儘管身患絕症,但他一直有求生的慾望。確診之後,他曾輾轉南昌、上海、北海、杭州、北京等多地,根據自己的身體狀況,尋求最佳的治療方式。他曾說,他最害怕的是走到死亡跟前時,要去面對狼狽的自己,“死也死不了,活也活得沒尊嚴”。

最終,姚策選擇去北京的一家醫院走完自己的最後一程,接受安寧療養。他想真正獲得一份安靜,同時通過心理建設,以更加坦然的態度面對那個最終結果。“希望死去的時候內心不會那麼痛苦,有一個人能夠開導,忘掉這些是是非非。”

在去北京前,姚策曾長時間在杭州一家醫院治療,那是一傢俬人醫院,用藥、治療方式等,都更加符合他的實際情況。當時在杭州陪伴他的,主要是杜新枝夫婦及妻子熊磊。

3月中旬,記者在杭州見到姚策時,他身體瘦弱,顴骨高聳,臉皮蠟黃,聲音也非常微弱。那時的他已經無法自己進食,每天最多能喫一兩口粥,生命主要靠輸液維持。

而疼痛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種常態,自己不得不去適應這種疼痛。而且,每天還要面對新出現的疼痛。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生命最後。離世時,他的體重已不足100斤,而剛確診時,他的體重有160斤。

除了被這種身體上的痛苦所折磨,姚策還面臨着外界的諸多指責。爲了平復自己,在最後的一兩個月裏,他選擇不看信息,日常只通過刷視頻、發呆、打遊戲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那時,姚策的身體狀況已無法讓他長時間集中精力。因此,他喜歡看電影視頻號,一部一兩個小時的電影幾分鐘就能看完,這對他來說,十分方便。

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姚策有太多放不下,最主要的還是家人。家人給他的關心與照顧,其實也讓他倍感壓力。尤其自己的兒子還處在幼年,想到孩子要在沒有父愛的環境下成長,自己也非常痛苦。他也十分珍惜能夠跟兒子相處的時光,儘管身在醫院,他也每天都跟兒子視頻。

雖然身體狀況不佳,但姚策的思維仍然十分清晰。3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姚策跟家人商議轉院去北京的事宜,這也是他生平最後一次面對媒體。他十分清楚地闡釋了想要去北京的種種緣由,包括希望不被外界打擾、減輕一些壓力等等。

好不容易一次說一大段話,姚策也提起了自己跟許敏之間的裂痕:“我前兩天那邊家庭的羣裏,講得非常清楚,非常感謝那邊所有的親人,28年來對我的照顧,自己無怨無悔。”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已經明顯哽咽。

他接着說道:“也不知道爸媽(指許敏夫婦)爲什麼會演變到今天這一步,爸發了一段語音,就說媽要那套房子,這些東西我心裏都明白,包括媽說啥時候過戶了再去看他,都沒關係,並不會怪她。”

旁邊的郭希寬趕緊勸他:“這些都能理解。”姚策表示,走到這一步,確實很遺憾,但世界上有遺憾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我也沒說放棄,說不定在北京治着治着還有奇蹟出現”。他勸慰家人,“希望大家平靜、平靜、再平靜,明白屬於你們自己的生活是什麼”。

姚策的最後一條朋友圈則定格在2月26日。他寫道:“其實我們一家的感情從未改變,28年的情感也不會因爲網絡輿論衝擊而煙消雲散。”在遺書中,他希望兩家人能夠和和睦睦地相處,不受外界任何聲音的干擾,然後將孩子培養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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