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胸驗肺事件”背後的行賄人仍爲當地人大常委會委員

原標題：“開胸驗肺事件”背後的行賄人，仍爲當地人大常委會委員

澎湃新聞記者何念臺

一紙訴狀，讓塵封多年的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被重新打量。

12309中國檢察網近日發佈了河南落馬廳官王鐵良受賄案起訴書。根據檢方指控，2009年，王鐵良利用其擔任新密市委書記職務上的便利，爲鄭州某科技有限公司在“開胸驗肺”事件被媒體曝光後避免停產整頓提供幫助。2009年7月、2010年春節前，王鐵良在其父親家中先後2次收受該公司董事長侯某某給予的現金40萬元。

澎湃新聞梳理公開資料瞭解到，張海超“開胸驗肺”涉事企業爲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簡稱“振東耐磨材料公司”），該企業2012年更名爲鄭州振東科技有限公司（簡稱“振東科技公司”），董事長爲侯振東。

作爲行業和地方知名民營企業家，侯振東擁有諸多“光環”。他是中國耐火材料行業協會副會長，河南省勞動模範，曾連任三屆鄭州市人大代表，並於2019年1月被評爲“感動新密”年度人物。目前，侯振東仍擔任新密市人大常委會委員；其子振東科技公司副董事長、執行總裁侯會峯，則擔任鄭州市人大代表。

新密市人大常委會委員侯振東。新密市人大官網圖

鄭州市人大代表侯會峯鄭州市人大官網圖

2014年一篇深度報道侯振東的文章曾寫道：“人心沒了永遠無法挽回。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多載魚水情深，我與職工已經融爲一個整體了。”他（侯振東）對股東們的信任和員工們的支持深懷感恩。

“明星企業”

在河南新密，振東科技公司是一家頗具規模的民營企業。

根據官網介紹，該公司集冶金耐材、冶金輔料等的設計、開發、生產、銷售、服務爲一體，年產各類耐火材料製品30萬噸，綜合銷售規模20億元。公司系河南省民營企業納稅前100名企業、新密市“明星企業”、鄭州市“百強企業”、河南省“高新技術企業”，還曾被評爲河南省“先進鄉鎮企業”“省質量管理先進單位”。

侯振東爲企業創始人之一。公司官網顯示，1988年8月，侯振東、毛喜民、劉大圈三人自籌資金5000元，創建鄭州礦務局磨料磨具廠，從此踏上創業之路。1998年8月，慶祝建廠10週年之際，振東耐磨材料公司正式成立，侯振東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毛喜民、劉大圈爲副總經理。

振東科技公司。企業官網圖

走上公司化治理的振東耐磨材料公司發展迅速。

2007年，河南某雜誌刊發文章，對新密市納稅先進單位振東耐磨材料公司及董事長侯振東予以介紹。其中提到，該公司成立第二年就實現利稅70萬元，從此走上產供銷良性循環軌道。到2007年，公司職工已從建廠時的30人發展到1500人，註冊資金從5000元增加到600萬元，成爲當地龍頭民營企業。

不過，振東耐磨材料公司被社會關注，還是因爲12年前被曝光的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

據《東方今報》、新華社等媒體2009年7月報道，出生於1981年的張海超是新密市劉寨鎮老寨村村民，在振東耐磨材料公司從事破碎、開壓力機等工種工作3年多後，他感覺身體不適，被多家醫院診斷爲塵肺，但企業拒絕爲其提供相關資料。

經過向上級主管部門多次投訴，張海超取得做正式鑑定的機會，鄭州市職業病防治所卻做出“肺結核”的診斷。眼看多方求助無門，他不顧醫生勸阻，堅持“開胸驗肺”以求真相。

2009年7月，張海超展示一份新的診斷證明書（右），這張證明書與之前的診斷證明結論不同。新華社圖

上述事件經媒體報道後引起廣泛關注，時任河南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作出重要批示。鄭州市職業病防治所推翻先前診斷，明確張海超爲“塵肺病Ⅲ期”，新密市勞動局也對張海超工傷予以認定。

多家涉事單位和人員被追究責任。對於振東耐磨材料公司，新密市委決定給予企業黨總支書記侯振東留黨察看一年處分，給予副總經理秦永彬開除黨籍處分，建議董事會解除秦永彬副總經理職務，依法追究企業後勤負責人鄭海軍的責任，並對企業罰款25萬元。

另據中新網2010年1月報道，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之後，振東耐磨材料公司於2009年8月分兩批對1000多名員工進行了體檢，結果顯示另有9名工人被確診爲塵肺病，當地按照工傷積極展開賠償。

“滿身光環”

接連出現塵肺病人的振東耐磨材料公司是一傢什麼樣的企業？

《中國社會保障》雜誌2009年9月刊發的文章《開胸驗肺，“非常”勝利背後》介紹，“振東公司在新密市是一家很有名的中型民營明星企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侯振東是新密市人大常委會委員、鄭州市人大代表，他還兼任着曲梁鄉的黨委副書記。其個人和企業先後獲得過上百種榮譽稱號。就是這樣一家滿身光環的明星企業，全廠1000多名職工，沒有爲一位職工上過工傷保險。”

“開胸驗肺”事發後，振東耐磨材料公司亦“有所行動”。

企業官網介紹，2009年9月，公司爲全體員工辦理了“四險”（社會統籌保險、工傷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同年10月，公司購置630型壓力機一臺，脈衝袋式除塵器10臺，徹底解決了破粉碎工段的粉塵污染問題；2010年5月，公司順利通過了環境、職業健康安全管理體系認證——此時距“開胸驗肺”事件被曝光僅過去10個月。

2012年，振東耐磨材料公司更名爲振東科技公司。“天眼查”顯示，經過註冊資本及投資人變更，目前振東科技公司註冊資本35680萬元，侯振東持股40%，毛喜民、劉大圈、侯會峯各持股20%。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長均爲侯振東。

值得一提的是，身爲振東科技公司核心人物的侯振東，擁有諸多“光環”。

2014年2月，“開胸驗肺”事件後曾被留黨察看的侯振東當選鄭州市第十四屆人大代表。根據公開資料，最晚從2006年起，侯振東就開始連任三屆鄭州市人大代表。直到2018年9月，鄭州市第十五屆人大代表名單公佈，振東科技公司另一位股東侯會峯當選市人大代表（新密代表團），侯振東未在其中。

澎湃新聞從多個渠道瞭解到，侯會峯系侯振東之子，2019年4月被任命爲振東科技公司副董事長、執行總裁。此前因“開胸驗肺”事件被開除黨籍並建議解除副總經理職務的秦永彬，也於同期被重新任命爲副總經理兼質檢部長。

2019年1月，侯振東被評爲2018“感動新密”年度十大人物。活動對侯振東的評價是：“嚐盡了生活的苦，仍心懷赤誠，在貧瘠的土地上浴火重生。致富不忘報黨恩，他高舉旗幟，帶領職工謀幸福、回饋家鄉做公益，樹高千尺心繫大地根深。”

“魚水情深”

一份起訴書，讓侯振東的“名氣”走出新密。

2020年4月24日，河南廳官王鐵良通報被查。王鐵良曾於2009年1月至2014年2月任新密市委書記，後升任鄭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根據檢方指控，王鐵良受賄財物價值超過4100萬元，其中有40萬元系侯振東在“開胸驗肺”事件被曝光後爲避免企業停產整頓所送。2次行賄時間分別爲2009年7月、2010年春節前，地點均在王鐵良父親家中。

當事人張海超在接受河南媒體“大象新聞”採訪時表示，“從我這件事曝光到現在，這個工廠沒有一天因爲職業病而停產。”在接受“九派新聞”採訪時張海超提出，“我想知道從法律上講，行賄人會受到怎麼樣的處罰。”

2014年，河南省城市科學研究會主辦的期刊《中州建設》曾發表過一篇題爲《拼搏，贏得精彩人生——記鄭州振東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耐火保溫材料行業的先行者侯振東》的長篇文章。

文章寫道：“25年來，企業沉澱了大量的人才，很多老同志一直跟隨着他，‘這纔是企業真正的財富，廠房沒了可以建，技術沒有可以買，人心沒了永遠無法挽回。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多載魚水情深，我與職工已經融爲一個整體了。’他（侯振東）對股東們的信任和員工們的支持深懷感恩。”

2021年4月12日，新密市人大常委會辦公室工作人員向澎湃新聞證實，目前侯振東仍爲新密市人大常委會委員。對於新密市人大常委會是否已介入調查其涉嫌行賄一事，前述工作人員表示尚不清楚。

另據澎湃新聞此前報道，在安徽池州市委原副書記王強受賄一案中，張復漢、夏吉國等行賄人是安徽省及安慶市人大代表，且張復漢、夏吉國涉嫌賄選。2017年7月，安徽省人大常委會研究室宣傳處就此事的調查處理覆函澎湃新聞稱，張復漢等個別安徽省及安慶市人大代表爲謀求利益，分別向他人行賄，其行爲違背了代表法有關代表應當模範遵守憲法法律的規定。根據有關法律規定，已責成有關選舉單位研究提出具體處理意見並依法依規作出相應處理。

安徽省人大常委會研究室宣傳處還指出，鑑於張復漢等涉案人員有行賄、權錢交易行爲，根據有關規定，在省市人大換屆選舉中，一律不得推薦提名或者繼續提名相關涉案人員爲人大代表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