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汽車市場,我們應該如何定義汽車產品?

這篇文章不談方法,只談方法論。

汽車產業在面臨越來越多不確定性的時候,如果我們只是在老的“方法論”體系內進行“方法”創新,則難以從更高維度認識問題、解決問題。

我們需要拋開具體的“方法”,在“方法論”層面上進行探索與創新。

什麼是方法?什麼是方法論?

在日常工作中,二者常被混爲一談,似乎完善的、有效的方法就可以被稱爲方法論。其實並非如此。

方法(method)是解決具體問題的辦法。我們針對具體問題,可以靈活地選擇或設計方法。

方法論(methodology)是方法的方法。它並不解決具體問題,而是控制我們應用方法的思維範式。

例如,要預測一款新車的市場份額,該去調查潛在用戶的購買意向,還是基於歷史銷量數據進行計算和推導?這屬於方法論。倘若選擇了前者,要了解用戶的購買意向,該去邀請用戶進行訪談,還是利用他們的上網記錄進行大數據分析?這屬於方法。

歸納法與演繹法是兩種基礎的方法論。

歸納法(induction)是由特殊到一般的推理。通過觀察具體的事件,進行系統地整理,得出普遍的規律。例如,有人觀察到特斯拉Model S、Model 3、Model Y賣得都很好,那麼就可以推斷出特斯拉的每一款產品都會賣得很好,所以它的下一款產品Cybertruck也可以賣得很好。

演繹法(deduction)是由一般到特殊的推理。基於普遍的、確鑿的規律,對具體事件的前提進行分析,推導出答案。例如,有人發現一個普遍的規律:汽車每一個細分市場中的首款電動車,只要綜合性能強於燃油車,就能賣得很好。那麼,Cybertruck作爲皮卡市場中的首款電動車,只要比福特F150強,就能賣得很好。

你可能會發現,演繹法看起來似乎更加嚴謹、更加科學。沒錯,演繹法是現代科學思維的重要核心,而歸納法則常常只是輔助。但是,演繹法的適用範圍有時會小於歸納法。面對複雜的不確定性問題,如果我們難以找到普適的規律作爲指導,演繹法就會受困於自身的嚴謹性,難以推進。例如在上述的例子中,如果你並不相信“首款電動車比燃油車強,就能賣得好”是一個普遍的規律,那麼就很難從這個思路對Cybertruck的銷量進行演繹推理了。

歸納與演繹的推理思路雖然是相反的、對立的。但在解決實際問題的時候,常常會被混合使用。只不過,有時候歸納法的思路佔據主導,有時候演繹法的思路佔據主導。

汽車產品定義的各種方法,都可以被分在一個2×2的矩陣中。其中,橫向是演繹法(deduction)與歸納法(induction)的區分,縱向則是聚焦(focused)與擴展(extended)的區分。所謂聚焦,是隻考慮與問題直接相關的因素。而擴展,則會考慮到更多、更復雜,甚至看似與問題不直接相關的因素。

我們可以在這個矩陣中找到3種方法論。

第一種爲“靜態演繹法”,是一種聚焦的演繹法。

使用靜態演繹法的人們相信,若想維持一款車型的成功,存在一個簡單的、直接的計算模型,只要按照要求輸入產品的特性,就必然會帶來市場上的成功。

例如,保時捷911每一次中期改款,功率都會增加20馬力。大衆高爾夫的每一次換代,長度都會增加3-5釐米。這些整齊的等差數列既不能反映出用戶真實的嚮往,也不能代表企業全部的技術實力。這只是一個約定俗成、經過檢驗的進化公式。就好比“週五過後是週六”一樣,美好,卻並無驚喜。

在確定性較強的市場,核心技術未被顛覆,用戶需求線性變化,競品都按套路出牌,則靜態演繹的方法論對於成熟產品的持續發展,通常是行之有效的。汽車企業當然也就沒有必要再去尋求更復雜、有更多風險的其他方法論。

第二種爲“綜合演繹法”,主要使用擴展的演繹法,並以聚焦的歸納法爲輔助。

使用綜合演繹法的人們發現,面對市場的動態變化,簡單的進化公式難以應付,怎麼辦?那就需要一組更加複雜的公式,引入更多綜合性的、弱關聯的變量。大到宏觀經濟、文化潮流、小到車身飾件、庫存係數,都需要被考慮進來。也許並不會有人真正寫出這組所謂的複雜“公式”,但是人們堅定地相信輸入與輸出之間存在着確定性的聯繫。如果一款產品沒有成功,那一定是沒有摸清楚這個客觀存在的規律。

由於綜合演繹法使用的前提是承認市場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那麼不斷變化的用戶需求一定也會被引入其中。這種引入的方法通常是用戶調研,即詢問用戶,並進行直接的歸納。所以,綜合演繹法雖然核心是演繹,卻離不開基礎的、聚焦的歸納法。

例如,在決定是否給副駕駛提供一塊專門的屏幕時,一方面要去分析硬件成本、軟件技術、生態資源、競品動態等客觀因素,同時也肯定會親自問問用戶:“你坐副駕時需要一塊屏幕嗎?”

綜合演繹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應對市場發展的不確定性。它有兩個優點,一是與傳統的靜態演繹法一樣,依然相信市場規律存在較強的確定性,不需要對企業的思維方式和組織架構有顯著的顛覆,即容易被執行。二是一旦分析方法與決策機制被制定下來,無論執行者的水平怎樣,通常都可以得到一個較好的結果,即不容易出錯。

然而,綜合演繹法也有它的侷限性。它背後嚴謹的、確定的、保守的思路,在面對一個顛覆性趨勢的時候,難以找到成爲領導者的策略。

第三種爲“抽象歸納法”,是一種擴展的歸納法。

使用抽象歸納法的人們認爲,市場趨勢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是沒有固定規律的,也無法量化地計算,所以演繹法無法成爲方法論的核心。但同時,簡單的、直觀的歸納法又不足以預知未來。例如,用戶不可能在調研中親口告訴你,他12個月後喜歡什麼樣類型的遊戲。

當某個汽車產品特性的可行性既無法被嚴謹的邏輯所推導證明,也無法從潛在用戶口中直接得到答案,我們就不要再徒勞地去嘗試更好的演繹,而應當尋求更加靈活和創新的歸納。

這是一種跨領域的、抽象的、升級版的歸納法。我們將這一產品特性背後的抽象價值提取出來,然後在社會學、心理學,以及消費電子、建築設計等諸多其他領域中,去歸納有沒有這種抽象價值的成功案例。如果有,那麼該產品屬性在汽車上就同樣有成功的可能。

例如,在決定是否給副駕駛提供一塊專門的屏幕時,可以先找到副駕屏背後的抽象價值,比方說一是讓副駕駛感覺被尊重,在車內得以“平權”,二是給車輛增加話題和談資,讓車主可以給他人“炫耀”。如果“平權”符合中國社會的人際趨勢,如果“炫耀”在手機設計上屢屢成功,那麼,副駕屏就是一個在汽車上擁有巨大潛力的配置。

抽象歸納法的優點是,它的使用沒有邊界,成就也沒有上限。很多時候,所謂“靈感乍現”就是一種抽象歸納法的結果。

但是,抽象歸納法的結果常常也是充滿不確定性的。同樣一個問題,很容易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抽象地歸納,然後給出兩種相反的結果。我們無法在真相呈現出來之前,利用嚴謹的方法證明哪種結果是正確的(否則就回到了演繹法)。所以,抽象歸納法對於實際操作者的個人能力有着很高的要求。他們需要擁有豐富的閱歷、敏銳的洞察、高瞻的遠見、冷靜的判斷。

抽象歸納法與綜合演繹法相比,還有一個重要的差異,就是是否將“自己”作爲一個重要的變量。

在演繹法中,企業自己的決策既然是因變量,就很難同時成爲其中一個自變量,否則就會陷入“循環錯誤”。但是在歸納法中,因爲不存在嚴格的邏輯限制,我們就更有理由相信“事在人爲”,相信自己就是成功的變量。

保時捷在718降價22%(因爲排量降至2.0L)之前,並不能從Excel表格中推測出有多少人會成爲新的潛在買家,但它確實憑着一己之力,顯著地擴大了整個中國跑車的市場規模。

蘋果在發佈iPhone X之前,並不需要驗證用戶是否可以接受劉海屏,因爲劉海屏就是會由於蘋果的採用而變爲行業趨勢。

特斯拉在發佈Model 3之前,也不需要詢問用戶是否喜愛沒有前格柵造型的設計,因爲光禿禿的前臉就是會由於特斯拉的採用而被用戶廣泛接受。

大浪將至,希望,不是被尋找的,而是被塑造的。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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